外头院子里点着一溜红灯笼,烛影摇红,映着雪地?。她勾着他的脖子,乖顺地?倚在他胸前?。透过窗户,她看见方谨和?郑祥在外头忙碌,问道:“相公?,怎么……”

忽然一大颗烟花在她眼前?炸开,像一朵盛开的花在夜空中绽放,闪着耀眼的光。五颜六色的烟花一个赶着一个,竞相升上天?空,化作流光溢彩的漫天?星斗。又有在地?上到处乱窜的“地?老鼠”,带出?一片笑声?和?尖叫声?。

她看得浑然忘我,笑着拍掌:“太好看了,真想自己?出?去放几筒。”

轰隆隆的声?音响成一片。千家?万户的鞭炮声?也跟着响了起来,满城尽是闪烁的火光和?彩光,将半边天?映红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不管经历过多少苦难,人们也总是盼望着,晦气就这样被?冲走了,来年一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他点点头:“娘子,这满城烟火,都是给你去病气的。你看你排场多大,可不要辜负了这些心意,快快好起来吧。”

她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上苍有灵,请保佑来年永无疫患,邪气不生。”

他也微笑道:“颗粒满仓,丰衣足食。”

她望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道:“平安康健,万事顺遂。”

他又握住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洞房

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 照着?一对新人。

方维自己除了官袍,上床躺下,搂住她小声叫道:“娘子。”

她就转过头来:“嗯?”

他?微笑?道:“娘子, 娘子娘子娘子。怎么叫都叫不?够。都是我傻, 早知道成亲这么得意,管别人怎么说呢,早就该跟你把正事办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都是我的不?是。”

她伸出手来,紧紧扣住他?的手, 望着?他?沉默不?语。

方维伸出手指, 从她的眉心向下一路摸到?嘴唇, 亲了一下,笑?道:“娘子,辛苦了,你今天好厉害。我其实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我知道有些地方,要是新郎官病得起不?来床, 就用公鸡头上扎了金花,跟新娘子拜堂。我心想,待会要是你得歇着?, 是不?是让她们抓一只母鸡过来, 我该怎么拜呢?它会不?会啄我呢?”

卢玉贞想了一下,忍不?住大笑?, 笑?到?最后, 便是深深的咳嗽。方维坐起来, 把她抱在怀里, 轻轻拍着?背:“真舍不?得睡。洞房花烛,小登科呢。”

她就点点头, 待喘匀了气,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他?愣了一下神:“这……”

她试了两下,没有解开?,沮丧地别过脸去:“我想瞧一瞧你背上的烧伤。”

他?解了中衣,安静地趴下。她用手轻轻拂过,可怖的伤疤里生出了新肉,凸出来淡红色的一长条。她勉强笑?道:“长得还?算不?错。等这肉慢慢跟原来平齐了,也就好了,得耐心等着?。”

他?笑?道:“好,都是娘子你做的药太灵了。”

“相公,我怕很多事?忘记了,先跟你嘱咐着?。治烧伤的方子我给安顺了,隔一个月让他?配一瓶,新鲜的拿来涂上,放久了就不?管用。还?有……你别忌讳,漏尿的事?,以后你年纪大了筋肉会松,难免的,多找大夫瞧瞧。我想着?……到?时候,用纱布包草木灰垫着?,比棉花垫子干净。”

她慢慢俯下身去,嘴唇落在他?的背上,热气传过来,新生出的皮肤格外敏感,他?打了个颤。他?转过身来笑?道:“娘子,我懂你的意思。洞房花烛夜,总该做点什么的,不?然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他?将她揽在怀里,捧着?脸仔细看了一会,温柔地俯身亲下去。两个人缠绵了好一阵子,他?轻手轻脚地脱了她的上衣。她手脚都酸软了,深深凝望着?他?,轻声道:“相公,对不?住了。”

他?苦笑?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甚至都不?能……”

他?就笑?起来,“周公之礼啊,横竖我本来也不?能,咱们扯平了。”又将手在嘴上呵了两口气,“给我娘子揉揉肚子。”

他?的手很热,有点粗糙,轻轻地在肚子上转着?圈。忽然揉到?一个地方,她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坐了起来,冷汗霎时间出了一身。

他?吓了一跳:“我……我按到?哪里了?”

她皱着?眉头道:“这阵子下腹总是坠胀着?,憋不?住尿。我心里明白,怕是五脏有了损伤。”

她伸手去摸索着?,寻了个位置:“这里特别疼。”

他?将汤婆子放到?她身边,将她的脚抬起来,使了点劲给她揉:“是不?是好些了。”

她嗯了一声,只觉得脚上一阵酸胀,又出乎意料的舒服。她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耷拉下来,嘴里喃喃道:“舍不?得睡。”

她还?是渐渐睡着?了。

方维将被子给她盖好,放了床帐。他?自己起了身,披了件衣服,趿拉着?鞋子站在窗前?。窗外的雪花又开?始飘起来了,院子里的烟花架子上落了一层雪,将黑色的灰烬盖得严严实实。

忽然听见“呜呜”的叫声,他?愣了一下,就明白了,将门开?了一条缝。四喜瑟瑟发抖地挤了进来。他?小声道:“四喜,不?要叫唤。”

四喜抖了抖身上的毛,将雪抖干净了,绕着?他?转了几个弯,又站起来向他?拱着?爪子。方维笑?道:“是向我讨吃的还?是说恭喜啊。我今天和世上最好的女?人成亲了,她是我娘子了,是该恭喜。”

案上的托盘里原准备了些菜饭,卢玉贞没有胃口,只动了两三筷子,剩下的也都凉了。他?伸手拿了一小块肉喂给它,它就欢快地摇着?尾巴,香甜地吃着?。

他?低声道:“是不?是鞭炮把你吓坏了。”

四喜在地上趴下了,靠着?炭盆,很是舒展的样?子。它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他?笑?道:“你长大了好些。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四喜极轻地叫了一声。他?想说什么,忽然喉咙一哽,两行眼泪直流下来,他?蹲下身去,捂着?脸,背部一抽一抽地动。

过了一会,他?觉得不?光是手心,连手背上也是湿湿的。他?愕然地抬眼,原来是四喜在舔他?的手,眼神有点慌。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摸它的头,苦笑?道:“四喜你乖,你就在这里睡吧。这里暖和。”

他?擦干净了眼泪,洗了洗,又上了床,将身体慢慢贴近了她。她睡得很不?安稳,常常发出低低的闷哼。他?知道她在忍痛,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夜无话。红烛照了整宿,第二天早上,方维睁开?眼睛,就看见卢玉贞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手拿着?笔在医案上写?字。

他?赶忙道:“娘子,怎么不?叫我呢。”

卢玉贞道:“我早上觉得轻了些,见你睡得沉,就没叫。”又指一指旁边的拐杖。

方维见她脸色苍白,精神却还?好,心里热乎乎的,“我就说冲喜管用,巫婆神汉也不?是没道理。”

他?一拉铃铛,蕙儿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伺候梳洗。等他?们穿戴整齐了,方谨就端着?一盘水点心上来跪倒:“干爹干娘吃新年饭。”

卢玉贞心知肚明,笑?微微地拿着?筷子拣了一个,咬了一口,笑?道:“哎呀,怎么吃到?银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