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一只瓷碗递了出来,放在地下?。门又很快地关上了。
她又惊又喜,提着气连声叫道:“多谢,多谢。”
杨安顺垂着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干裂得不像样?。她勉强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将这碗盐水喂了下?去。
他喝完就倒下?了,难受地喘着粗气,倒是?没有再吐。卢玉贞见他脸色略有些好?转,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她又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不得其解,小声道:“安顺,你又吃过什么东西吗,怎么我没有事呢?”
他摇摇头?:“只吃了蒸饼。你没有事……这很好?。就当……我替你挡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卢玉贞听了这句,忽然忍不住哭出声来:“安顺,你这么年轻,我老了,又一直都有病,要说死,也该是?我先死。”
杨安顺苦笑了一声,“你千万别……”
她说到后面,忽然脑中一个?念头?像火花一样?爆开,她几乎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包袱解开,将自己?治血症的药丸盒子拿到他眼前:“安顺,我想起?来了,咱们俩今天吃的喝的都是?一样?,除了这个?。我吃了一丸,你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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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丸药,仔细看着:“这是?照着温经方抓的,治血崩有效,能暖肾止痛。但其实肝肾是?一体?的,温经方里的吴茱萸,就能温胃散寒,疏肝燥脾。这个?药丸,怕是?也能止泻。”
她用力?握着杨安顺的手,恳求地说道:“安顺,我不知道有几分把握,咱们试一试好?吗?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先挺过这一阵再说。”
杨安顺艰难地睁开眼,嗓子哑的不像样?:“都听你的。”
她又要了碗水,给杨安顺喂了一丸药,慢慢扶着他上车:“安顺,咱们回铺子去,万一有什么事,我在铺子里也好?处置。”
杨安顺只是?答道:“好?。”
卢玉贞拉着车,慢慢向?北走去。走一条街,她就停下?来,看看他的脸色,再跟他说两句话。从日昳走到日落,他没有再呕吐,腿上的痉挛也渐渐缓解了。
等她们走到采芝堂,日头?已经快落下?去了,天稍微凉快了些。她回头?将他搀起?来,却见他满脸通红,身上已经发了热。
她问道:“安顺,你怎么样??”
他勉强答道:“很热。”
她取出钥匙开了后门,将杨安顺拖到后院他自己?的房间,又几下?将他的衣服脱了,连自己?的外衣也扔在院子里一把火烧掉。
杨安顺一头?栽在床上,人事不省,脸色却还红润着。她心里琢磨着,大概明白了,反而不如刚才焦急。她又到药房抓了吴茱萸和人参、生姜、大枣,在后院灶上点了火,熬制吴茱萸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用大火将药汤烧开了,她又弄了小火,将药在里头?熬着。她回到杨安顺屋子里,只见被子掉在地上。她摇了摇头?,将被子拉上去盖住,又去衣橱里找他的中衣。
他的衣服原本没有几件,一色半新不旧,都叠的整整齐齐。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刚拿出来,忽然里头?一个?纸包掉在地上。
她赶紧蹲下?身子捡起?来,见是?用采芝堂药方纸张包着的物件,刚想塞回衣橱里去,一下?子看见纸张上印着她的私印。
她心里犯了嘀咕,打开来看,是?一张皱皱巴巴的药方纸,上头?的私印似乎被水浸过,几乎已经糊成一团,大概除了她本人,谁也认不出。里头?包的是?一只两股绞的银镯子,已经发了黑,像是?好?久没有戴过。
争论
卢玉贞仔细瞧了瞧, 想不出原委。忽然听见杨安顺在床上低低地叫了一声“娘”,她心?里一震,看这镯子式样成色是多年前的东西, 猜想大概是他母亲的遗物, 就认真包好了,仍放回原处。
她倒了碗水,把杨安顺扶起来喝了, 见他持续发热,就用帕子打湿了, 给他擦了擦上身, 又想着灶上还熬着药, 刚转身要出去,忽然听见一声:“娘,你别走。”
他伸出手来乱抓,她就捏住他的手腕,用被子盖住了, 小声道:“安顺,我大概想明白了,你待会吃了药, 将寒毒发出来就好了。”
杨安顺忽然急急地说道:“她前头男人死了, 对她不好,该死。”
卢玉贞瞬间明白了, 猛地站起身来, 浑身都发麻, 忽然想起来那张纸是什么时候给他的了。那天?在家门前, 下着瓢泼大雨,将他全?身都淋湿了, 后来,他突然奇奇怪怪地跑走了,原来是……
她手忙脚乱地出去将灶上的火灭了,药汤盛出来,心?只是砰砰地跳。进?了屋子,她将灯调亮了些,试着叫道:“安顺?”
杨安顺并?不说话,手在床边摸了摸,忽然又抓住了她的手,她怔住了,手便往回缩,他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地就挣开了。
杨安顺的眼泪流了一脸:“你保佑他快回来吧,他们早点成亲,我就放心?了,不然我……”
卢玉贞听了这话,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直退到门槛上,她坐下发了怔。
夜深了,外面漆黑如墨,一片冷清,冷清得?她也想发抖。她这才觉出来,今天?的奔波将最后一丝力气也使尽了,头靠在门框上,她整个?人只想顺着滑下去。她闭上眼睛,杨安顺那个?“不然”总往她脑子里钻,这几日她总是控制着不肯乱想,可?身体虽然疲乏极了,脑中却还是歇斯底里不肯停歇。不然呢?要是大人真回不来了呢?万一那把火……还有,听说城里调兵去了,万一他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宫里的主子们一向?都很无情的,皇后都是说废就废,对他能网开一面吗?
她越想越恐惧,强打精神安慰自己,这也不是头一遭了。忽然又想起他说:“我不会一直赢”,更是无尽的后怕。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只觉得?浑身透着汗的酸臭味。她又呆呆地望着床上的杨安顺,师父也不在,只剩她一个?人了。万一她的判断是错的,安顺会死吗?他才十六岁……
她摇了摇头,强行?驱散了杂念,心?里默念道,“挺过去,过了今天?就是明天?,会好起来的。”
她站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一勺一勺喂着杨安顺喝药。喂药过程很顺利,他安静地又倒了下去。
卢玉贞吸了几口气,只觉得?浑身酸痛,再也提不起精神。她思来想去,还是提灯去了药房,见只剩了三根人参,犹豫了一下,取了一根品相最好的,切碎了煮熟一点点吃下去,又将参汤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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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觉得?杨安顺这里不能离人,又去楼上将平日读的医书都抱下来,挑着灯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长?夜漫漫,她读得?眼睛都花了,又不时起身瞧瞧杨安顺。到了后半夜,忽然他头上开始冒了汗,热也退了下去。她略微放了心?,又给他喂参汤。
杨安顺醒了过来的时候,天?正是微微亮。晨光中,卢玉贞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瞌睡。他迷糊中掀开被子,脸就涨的通红,连忙伸手去拿床边的里衣。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直直地坐了起来,卢玉贞被他惊醒了,叫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有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卢大夫,你昨天?捡到什么东西没?有?”
她愣了一下神,“没?有啊。”
杨安顺叹道:“我还以为活不成了呢。卢大夫,你又救了我一回。”
她见他的声音虽然有点哑,语调已经正常了,险些以为昨晚就是一场梦。见他要穿衣服,微笑道:“我先出去。”
过了一会,杨安顺穿戴整齐出来,头发梳成一个?利索的髻子,笑道:“死而复生,感觉真是太好了。”
卢玉贞叹道:“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一心?想去南边,你不会突然染了病,险些把你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