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见他流了一脸的泪,内心?诧异,心?就直跳起来。他们跟在后面跪下了。

人群里只有星星点点的抽泣声。方皇后扶着?王有庆的手?,缓步走出门。皇后脸色苍白,头发乱了,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望着?黑压压一片跪伏着?的人,勉强开口道?:“圣上……”

她顿了一顿,下面一片死一样的沉默。方维闭上眼睛,等着?命运的宣判。皇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圣上洪福齐天?,已经苏醒了。”

众人一愣,继而纷乱地叩下头去,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方维的心?停跳了一拍,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在人群里跟着?叩头。

皇后点头道?:“众卿家辛苦了,都起来吧。”

陈镇将要起身,身体却一晃,旁边的人便将他扶住了。他轻轻拂了一下袖子?,默然地站在一旁,维持着?挺拔的姿势,眼神却暗淡下去。

方维用手?撑了一下地,想要起来,背上忽然又像是被火烧过,眼前众人幻化成发着?抖的一大片。陆耀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道?:“方公公,你……”

他没有说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他持续发着?烧,中间?断断续续地清醒,听得见方谨和郑祥的呼唤,能挣扎着?哼两?声作为回?应。他知道?有人在给他伤口上药,每当此时,便是比刀割惨烈千倍的酷刑。

等到他终于有了点力气,能够握紧方谨的手?,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郑祥端着?个盆,盛了热水,用帕子?在他脸上细细地擦。

方维觉得热乎乎的舒服,就笑了,配合着?他的动作转着?脸,又道?:“我?头发也乱了,快给我?梳一梳。”

郑祥将帕子?撂在一边,笑道?:“干爹,其实没什么的,这几日来的贵客多了,皇后娘娘也派蒋大夫过来看过您,他们都没说什么。”

他来不及想这些贵客都是谁,忽然脑中一阵发麻:“几日?今日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谨道?:“已经是七月三十了。”

他睁大了眼睛,猛然坐了起来,郑祥笑道?:“没什么办法了。我?看您要回?去跟干娘好好请罪才行,最好是负荆请罪,把上身露出来。她那么心?软,看见这么大的疮疤,一定就不发火了。再选个黄道?吉日,大操大办起来,将功补过吧。”

他挣扎着?坐起来,掀起被子?要下地,“我?看能不能派个人回?去……”

郑祥摇头:“二伯来过了,专门叮嘱过,现在这边看得很严,一律不准出。”

他叹口气,颓然地斜在床头:“在外头不要叫二伯,叫高公公。记住了?”

两?个人都点头。他见方谨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手?指搅在一起,神情戚戚,便问道?:“孩子?,你怎么……”

方谨目光凄怆,胡乱擦了擦脸:“没……没什么。”

他心?知肚明,叹了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忽然门口帘子?动了,陆耀走了进?来,笑着?问道?:“好些了?”

他连忙伸手?将头发胡乱挽成一个髻。郑祥就起身招呼,又请他喝茶。

陆耀摆摆手?:“客气什么。”走到床前低头问他:“能起身吗?”

他听见话里有话,深吸了一口气道?:“能,你等我?一会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阴沉的很,他们沿着?围墙往北走,方维有伤在身,走得很慢。一路的宫人内监见到方维,皆是笑着?躬身行礼,也有凑上前嘘寒问暖的。方维客气地一一回?礼。陆耀笑道?:“宫里的人,各个都是变脸高手?,转风向?倒快。”

方维摇摇头:“别怪他们,骨气难不成能顶饭吃。”

陆耀若有所思:“过了那一晚,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他们到了行宫西?北角,一股腐臭味道?扑鼻而来。角落里用草席盖着?一具尸体,一大群苍蝇围住了,叮在上面。

方维掩着?鼻子?退了一步,忽然看到白色寝衣的一个角露在外头,心?中大震,“这是……””

陆耀道?:“从河里捞起来的,脸已经辨不清了。身上穿着?的这件寝衣,是针工局造办,供给妃嫔娘娘们使用的。”

方维一阵心?酸,咬着?嘴唇道?:“是淑嫔。”

陆耀冷笑道?:“是反贼。”

方维走近了,低头仔细打量。旁边有个锦衣卫在守着?,见陆耀来了,就跪下行礼。陆耀示意将草席掀开。

方维往下看了一眼,见尸体被河水泡过,已经不成形,叹了口气,忽然看见她手?上乌黑,高高肿起来几条,心?里一动,惊讶地看了陆耀一眼。

陆耀心?领神会,将他带到一边无人的角落,小声道?:“那天?晚上,我?记得我?挥刀砍的不是淑嫔。这尸体背后有伤。”

方维回?头看了尸首一眼,正?色道?:“另一个人呢?”

陆耀摇头:“没有捞到。今年雨水大,南沙河水流很急很深。人是活不了的,只怕冲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未可知。”

方维叹了口气:“想必皇后娘娘急着?结案吧。”

陆耀道?:“的确是,已经催了十几次。我?的人在下游没日没夜守了几天?,只捞到了这一个人。”

方维道?:“那天?晚上,咱们都是情急之下,挥刀砍了谁,哪里能看清。皇后娘娘要抓的是谁,咱们心?知肚明。”

陆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很好。那我?立刻就去奏禀皇后。你不方便走动,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他转身离开,方维立在原地,低声道?:“盖上吧。”

他望着?天?边的乌云,突然想起在学堂里,她们这群小姑娘欢快地围着?他,仰着?脸叽叽喳喳地向?他请教。一幕一幕在他眼前掠过,他走到红墙边,手?撑着?墙壁,眼泪极快地流了下来,纷纷落在地上。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将泪憋了回?去。

皇后一行人来的很快。他赶上前去跪拜,皇后见是他,露出笑容来:“身子?可好了?”

“托您的福,都好起来了。”

皇后要再往前去,方维叩头道?:“皇后娘娘,犯人的尸首被河水泡涨了,已是气味难闻,面目全非,只怕惊吓到娘娘。”

皇后闻见了轻微的腐臭味,点了点头,又叫身边的王有庆:“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