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色忽然变了,眼睛直落在他背着的?针包上,退了一步。他寻了个角落,跟后面两个人在小声?商量。

卢玉贞看他们比比划划,心知不妙,想往山下逃走,无奈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她见没了退路,索性横了一条心,闭上眼睛。

男人又慢悠悠地走回来,问道:“你们说是大夫,可?有凭证?”

杨安顺点头?道:“有的?,我们有工部严大人写给马公公的?信函。”就从?怀里掏出来那封信。

男人听到“马公公”三个字,瞳孔缩了一下,伸手接过信函,从?头?看到尾,默不作声?。过了一阵才开口?道:“我们就是吉壤工地上的?工匠,只是被雨水给冲散了。”

卢玉贞听了,略放了心,抬起头?来。杨安顺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是受严大人之托,给工匠医病的?。我姓杨,这位是我姐姐,我是城里采芝堂的?大夫。”

男人看他说得十分自?然,哦了一声?,点点头?。卢玉贞心里一震,眼睛询问似的?看着他。杨安顺的?手指头?在背后略微摆了摆,她会意,就低下头?,一言不发。

男人问:“是治脚病吗?”杨安顺道:“是的?,严大人说这里有不少工匠得了脚上的?病。”

卢玉贞犹疑了一下,开口?问道:“大哥,你们那些监工的?……”

话没说完,忽然被杨安顺打断了,他问道:“大哥,请问您贵姓。”

男人道:“我姓赵,行三。”又怀疑地看着他道:“你会治病?”

杨安顺知道他心里仍有疑惑,笑道:“我也是正经拜师学医的?,也治过些疑难杂症,所以工部的?大人们就叫我来了。”

赵三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两眼,又问他:“这位是……”

杨安顺道:“这是我一个远房表姐,在我们医馆里做杂工,有时候也熬药。我想着出门在外,也有些杂活,总得有人烧火忙饭,就带着她出来了。”

赵三点点头?,淡淡地道:“那就先进来坐吧。”

卢玉贞将杨安顺搀着起身,他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赵三看见了他的?腿,问道:“杨大夫,你这是……”

杨安顺摆摆手道:“路上遭了水,马车坏了。腿被木刺扎伤,还不敢动。待会烤烤火,拔下来能养好。”

赵三带着他俩进了山洞。这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走了十几步,却是豁然开朗,里头?躺着的?坐着的?,足有小一百号人,中?间堆着几捆柴草,边缘处烧着把火,众人围着烤火。见到他们进来,就齐刷刷地转头?盯着。

赵三跟后面的?两个人说了一声?,他们又分头?去通了消息,众人一阵议论纷纷。

有人带他们坐在火堆边上。工匠们都?凑了近来,围着杨安顺问道:“脚上能治不?”

卢玉贞看了看,这些人的?脚大多是红肿,有些较为厉害的?,已经成了紫黑色,就皱起眉头?来。杨安顺却不慌不忙,跟几个人都?问了诊,又笑道:“能治能治,等我先把自?己的?腿治了,就给大伙治。”

卢玉贞见他把脉的?样子有模有样,一肚子疑团。工匠们就递过烤热的?饼子来,他先让她吃了些,自?己也狼吞虎咽了一番,又拿碗灌了些热水填肚子。

等吃饱了,他就笑道:“我得把我腿上这根木刺除了。”

众人在角落给他找了个地方?,围成一圈来看。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小腿,跟卢玉贞道:“姐姐,给我拿把刀来。”

她有点疑惑,他就指着针包道:“就是我平时用的?最趁手那个。”

她会了意,自?己选了把扁扁的?小刀递过来,说道:“你自?己动手怕是不方?便,我帮帮你啊。”

杨安顺看了看她,叹口?气:“算了,姐姐,你哪里会,我自?己来吧。”

他提了口?气,手起刀落,极快地刺进腿上的?伤口?里。血一下喷了出来,周围的?人伸着脖子看,都?倒吸了一口?气,叫道:“好汉。”

他一点一点慢慢撬动,刀刃像是触到了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血沿着小腿慢慢淌下来,在脚边积成了一小滩。他脸上也是汗如?雨下。卢玉贞看得脸色惨变,问道:“要不要……”

杨安顺只是摇头?。过了一阵,他笑道:“松的?差不多了。”自?己提着木刺的?一端,生生将它拔了出来,扔在一旁。

小腿上便成了一个血洞。他无力地倒在一边,嘴里喘着气,再也说不出什么?。她赶忙从?布包里拿了些药粉,用纱布沾了贴上,又用干布将伤口?紧紧裹住。赵三在远处抱着胳膊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众人七嘴八舌,都?叫道:“真好汉。刮骨疗毒也就是这样了。”杨安顺笑道:“这都?不算什么?。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给大伙好好看一看,都?能治。”

他一路攀谈着,有说有笑。不一会,众人都?倒下歇息了,鼾声?慢慢起来,在洞里来回混响着。有四五个人醒着,堵在洞口?,眼光不时往他这边飘过来。卢玉贞心里有些怕,手脚却累的?酸软了,靠着石壁,慢慢打起瞌睡。杨安顺见她困得狠了,自?己转了个角度,把她挡在角落里,从?怀里掏出药丸来,小声?道:“快吃了,别说话。”

她愣了一下神,就着水吞下去了,又把眼睛阖上。杨安顺道:“躺的?再往里些。”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又问:“安顺,你怎么?样?”

他用棍子拨了拨火,回头?笑道:“没怎样。你睡吧。”

她心里总归是放不下,极小声?地问:“明?天……”

“姐姐,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她安静地睡着了。杨安顺倚着石壁,叉着腿坐着,深吸了几口?气。疼痛在他的?伤口?里翻搅,他低低地哼了几声?,又偷眼看她。她一身都?是泥,脸上和脖子上有些划伤。冷不防一个蜘蛛从?上头?牵着丝落了下来,落在她脖子里。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将它夹住了,丢到一旁。

她哼了一声?,勉强抬起眼皮,见是他,就迷糊着说道:“睡吧。”

他就说“好。”他将那两根指头?捏在一起,心中?一阵五味杂陈,苦笑了一下,仍是不敢闭眼。火快要灭了,他就加了点柴,跳动的?光里头?,她的?影子映在石壁上,随着呼吸微微地动。

坍塌的?官道旁边,陆耀下了马,蒋千户上前接着,撑起一把伞来。陆耀道:“这边怎么?样了。”

蒋千户道:“车是寻见了,人还没找到。”

陆耀冷着脸道:“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

蒋千户小心地答道:“昨天我带着人赶过来,离得老远就听见方?大人在河沟里头?一声?一声?地叫着找人,我怕大晚上的?再发了水,苦劝他上来,他不肯。”

陆耀往下面走了几步,将碎石踢开:“那你们就让他自?己找了?”

蒋千户陪笑道:“您吩咐过的?,我哪里敢呢。再说卢姑娘是我们自?己人,对?自?己人见死不救,那就没天理了。我们点了灯笼,三五个人一伙,沿着河沟往下走,走了一个多时辰,就看见马车了。车是翻的?,好几块石头?撞进来,窗户跟门都?碎了。”

陆耀一下子停下了,过了一阵问道:“里头?有血没有?”

蒋千户道:“有一些,不多。怕是人一下子给撞了出去,直接冲走了。”

陆耀往河沟里扫了一眼,叹了口?气:“衣裳,包袱,行李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