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司房愣了一下,笑道:“你是怕行刑的时候……”
方维冷冷地道:“我这人?胆子小。”
纪司房叫了人?过来,就在屋内举了板子,将方谨扒了衣服,打了二十大?板。方维冷眼瞧着,见他们碍于他在场,手下留情,出手不重。饶是如此,方谨屁股上也是溃烂不堪,血流了一大?片。
他就点点头道:“方谨,你是罪有应得。他日应当牢记宫规,谨言慎行。”
方谨道:“干爹,我记下了。”
纪司房走了。他叫人?送方谨回河边自己的住所,自己穿上外袍,整理了仪容,带着人?慢慢往经厂去?。
他进了大?堂,见经厂掌事在中间抱着手走来走去?,神情恐慌之至。
他连忙问道:“掌事,一日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掌事见他来了,跺脚道:“这回可?真是大?祸临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心里一震,掌事太监手都抖了,从?桌上拿了两副刻板过来,他见木板已经变了形,上头大?大?小小都是裂口,心下雪亮。
掌事太监将板子扔到一边,跺脚道:“不知道为什么,想是天气潮湿,从?昨天到今天,刻了几个板子,都是还没等工匠刻完就裂了,根本印不得。万一明天交不出卷子,我怕是……要被千刀万剐。”
方维微笑道:“怪不得呢。”
活字
经厂掌事脸色铁青, 叹了口气道:“怪我管的不周到。这批木头,原是九年前广西进贡来的圆木。这几年经厂的典籍印的少,板子堆在屋里, 漏雨打湿, 虫蛀霉变。今年春天又一直下雨,来不及拿出去晾晒,我?看这一屋子木板, 怕都是不能用了。”
他看方维连连点头,又?小声问:“宫里头的不能用, 从外头现弄一些呢。派人出去买, 连夜送进来。”
方维将裂纹的木板拿了出来, 细细端详着,摇头道:“咱们都是知道试题的人,派人出宫就是死罪。”
经厂掌事听了这话,脸色灰败下?来,瘫在椅子上不出声。方维将木板放下?, 平静地说道:“殿试的考题,是以《尚书》中的《洪范》为引子,引出策问。”
经厂掌事茫然地看着他。
方维又?道:“眼下?坊间的各类印书, 多是苏杭一带私人于民?间刻书, 与内府经厂印书十分不同。像无锡的华氏、安氏,因?木头刻版费时费力, 保存不便, 已?经用了铜铸成的活字, 刻字精美, 易于调度……”
经厂掌事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活字印书, 我?也曾听说过。”他站了起来,想了想,又?道:“只是要做木活字,需要把待印制的字样糊在木板上雕刻,待雕成后,再用细齿小锯一个个锯下?,细细修整打磨每个活字,做到?大小统一,再进印盘。这比雕版还要麻烦的多,一晚上时间,怕是……
方维微笑?道:“无锡安氏的印书馆名为桂坡馆,因?要在京城开分号,就在琉璃厂书肆内打听客源。我?平素喜欢这些玩意,就跟他们借了一套铜活字来把玩。除了常见的字模,还要了套典籍。你说巧不巧,正好要的就是《尚书》……”
经厂掌事听了这话,一时喜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握着他的手道:“兄弟,你就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给你磕几?个响头也不够。”又?问:“东西在哪儿?”
方维道:“就在我?的住所内,你叫几?个人拉着车,跟我?去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经厂掌事立即叫了几?个人来,方维带着人到?了他的住所,敲了敲门。
郑祥过来开门,见了是他,整个人松了口?气。
方维见他一脸担忧,就点头小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他进了屋,看见方谨趴在床上,问道:“伤的怎样?”
方谨哼哼了两声,嘴里吸着气道:“还好,比上次疼得少?些。”
方维就笑?了,也不好多说,只道:“用心上药。”又?转头问郑祥,“东西呢?”
郑祥就在床底下?用力拉出一个酸枝嵌黄杨的木头箱子,上头落了锁。他取了钥匙把箱子打开,里头是一盒一盒的铜活字,铸造十分精美。
方维点点头道:“好孩子,辛苦了。”他清点了一下?,又?对郑祥道:“你去大殿和?光禄寺的官员们一起,将考试的案桌摆好。记得查一查案桌和?凳子是否结实,再将文房四?宝查对一遍,多留些余量,以备不时之?需。”
郑祥道:“干爹,我?明白了。”
经厂掌事看了这一箱铜活字,几?乎喜极而泣,话都说不出来。方维道:“掌事,咱们立即叫工匠来。“
他才回过神来,叫了几?个老工匠,先将活字排好,外头仍用木刻的框套住,空白处做了填充,上墨付印。不出半个时辰,便出了一版。
经厂掌事将印出来的试卷拿出来仔细端详,只见墨色均匀,黑如点漆,不由?得喜上眉梢,拉着方维道:“这坊间私人的法子果然好,比咱们这些老古董强得多了。”
方维笑?道:“人家江南的书商印书是要拿出来卖钱的,自然样样求精。如今琉璃厂中,多半都是卖的江南书肆的刻本。”
他们聊了几?句,便叫工匠用上白棉纸精印。待到?日出时分,三百多份卷子已?经齐备。方维只怕有些疏漏,又?叫多印了几?十份,凑成四?百份放在大堂里,一溜摆开阴干。
方维叫人锁了经厂大门,工匠一律不准出去。他和?经厂掌事在大堂里坐下?,只觉得浑身酸软,只是用酽茶强撑着。
辰时三刻,掌事叫人将卷子收了摆齐。没过一会儿,有人在外叫门。
方维知道是来收卷子的,便叫开门。
两个小火者将大门打开,门外是陈镇陪着李孚过来,连同严衡以及印卷官、提调官等,浩浩荡荡二十几?个人一同进了院子。方维便和?掌事太监在门口?跪迎。
陈镇微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李阁老亲自到?经厂验看试卷,也是你们的荣幸。你们若是做的不好,怎么对得起这三年一次的盛事。”
方维起身,躬身答道:“谢阁老,谢老祖宗。今日试卷已?经齐备,请验看。”
陈镇眼睛在他身上一转,就缓缓点头道:“很好。”
李孚摆摆手道:“事情还多得很,便不客气了。”他进大堂坐了主位,陈镇坐在他下?首。经厂掌事便问喝什么茶,李孚道:“不喝了。验过就走。”
他并不多话,就叫呈上卷子来,取了一张拿在手里验看,又?叫下?首的几?个官员也审视一番。
众人见试卷字体端庄,清晰工整,卷面整洁,皆是十分赞赏。李孚也道:“很好。”印卷官是礼部侍郎充任,有心凑趣,笑?道:“小人上次殿试的时候,便是管印卷。这次的卷子,也比上次的体面多了,圣上看着,必是合意。”
李孚点了点头,便看着方维和?经厂掌事道:“两位实心用事,辛苦了。”
方维躬身道:“兹事体大,小人不敢不尽心竭力。”
陈镇拿了张卷子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又?盯着方维不言语,过了一阵才说道:“你们差事办得好,我?脸上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