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作了个揖,就回到贡院门口。
考生们撑着伞三三两?两?地走到院门前,脸色均是十分憔悴。蒋千户伸手拦住了,便道:“报下名讳籍贯。”
那个考生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便报名道:“北直隶考生杨延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千户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队伍越排越长,大雨向下浇个不停,考生们在雨水里淋着,交头接耳地抱怨。外面的人也?渐渐鼓噪起来,陆耀皱着眉头,正想着再门口多放一个人问名字,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广西考生李荣庆。”
蒋千户就不动声色地略点点头,向外打了个手势。
采芝堂里,蒋夫人穿过等待的人群,敲了敲小诊室的门,卢玉贞从?里头出?来,笑道:“什么事啊,师娘。”
蒋夫人道:“外头你师父忙不过来了,都是来会?试的举子。”
卢玉贞走到大堂去?看?了一眼,见新?摆了一溜凳子,十五六个举子挤挤挨挨地坐着,都是面色苍白。
她看?蒋济仁在诊脉,就问道:“师父,他们这是……”
蒋济仁摇头道:“我?看?着也?没什么大事,人在号房里关?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本来就虚,这两?天又有?下雨,中了寒气,有?上吐下泻的,头晕脑胀的。”
排在后面的女人们见她出?来了,都是面面相觑,有?个泼辣些的便道:“大夫,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先给他们看??”
蒋夫人陪笑道:“这些都是会?试的举子,刚下了考场,有?些头疼脑热。”
那个女人并不买账,大声道:“举人老爷了不起啊。我?们都是半夜冒着雨套车进城来的,就为了看?卢大夫。你们可不能就顾着伺候他们啊。”
卢玉贞走过来笑道:“大姐,你别担心,自然是先给你们看?。谁先来谁后来,我?心里记得清楚着呢,我?们铺子一开门,你们就在门口等着了。”
女人点头道:“大夫,你知道就好了。咱们进城一趟不容易,都是听说你人好医术又好。我?大姑姐也?说改天要来呢。”
卢玉贞走到蒋夫人身边说道:“师娘,我?看?不如熬些姜汤给他们先喝着,暖暖身子,还能再等一阵。待会?我?就出?来给他们瞧。”
蒋夫人犹豫道:“那你可要快些。”
卢玉贞笑道:“我?尽力?吧,今天没有?要动刀的,肯定能快。”
她又叫杨安顺过来,低声道:“待会?再来举子,就跟他们说一下,大堂里头已经有?些人了。大概得等一个时辰,看?他们等得等不得。若是着急,就把回春堂还有?后面街上的余庆堂给他们指一指,别耽误了。”
杨安顺点点头,又道:“我?看?不如就把姜汤弄一个大桶,放在门前,进来的人都递一碗吧。”
蒋夫人点头道:“很好。这样说不定还能多些客人。”
卢玉贞洗了洗手,刚要回去?,忽然进来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少年?,朗声道:“请你们大夫出?来。”
蒋夫人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书童脸上有?些傲气,“我?们公子出?了贡院,便头痛不止,想请一位大夫去?诊治。”
蒋夫人道:“我?们铺子里有?两?位坐堂大夫,你也?见了,正忙着呢。”
书童道:“我?们是兵部侍郎王家,出?的起赏钱。”
卢玉贞笑了笑,问道:“你家公子现在哪里?”
书童道:“就在外头马车上。”
卢玉贞笑道:“那要是方便,请他下来吧,在大堂坐着等。”又指着墙边一溜凳子,这都是刚考完试的举子,也?都在等着。若是不能等,也?可以到别家另请高明。”
书童打量了他们几眼,摇摇头道:“我?们家的公子,怎么能和这些人坐在一块呢?”
那几个举子听见了,眼光齐刷刷都扫过来。有?个举子忍不住了,便站起来道:“这位小哥,你这话好生没道理。都是刚出?了贡院的,号房都是一样的,也?不见你家公子嫌脏不肯进去?,还不是在里头生生坐了八九天。”
书童冷不防被?怼了一下,斜着眼睛看?他,见这个举子二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貌不惊人,一身青色棉袍,穿得已经很旧了,便道:“这不是已经考完了么,考完可就不同了。有?些人只能接着吃咸菜。”
举子道:“我?吃咸菜也?好,喝粥也?好,读的是圣贤书,也?知道做人的道理。嫌贫爱富,不是仁义所为。”
卢玉贞见二人话里带了锋芒,像是要吵起来的架势,便摇了摇头,对着书童道:“这位小哥,我?就是店里的大夫,可是现下正忙着。这些排着队的大姐,都是天不亮就进了城门,赶着看?完病抓完药,还得出?城回家去?,不能耽误干活。若是今天看?不了,就得改天。眼下正是春耕,她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得空出?来。你家公子听着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回家卧床歇息两?天,八成就好了。”
书童脸涨得通红,又道:“你们开药铺,也?真是有?生意不做。”
杨安顺走过来笑道:“小哥,不是我?们不识好歹,是实在太?忙,两?个大夫都忙得脚不沾地,病人也?看?不过来了。街上斜对过就是回春堂,他家大夫多些,有?四五个。往前走还有?一家余庆堂。我?们是小本生意,没有?办法,还请多担待些。”
书童便气呼呼地走了。
卢玉贞进了诊室,又仔仔细细地给几位女病人看?了病,开了方子,知道她们多半不识字,又把服药的法子给她们细细说清楚,画上些图画。等把剩下的病人都看?完了,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她又走出?来,洗了手,忽然见到那个书童还在,吓了一跳道:“你不是……”
书童尴尬地笑了笑,从?他旁边的凳子上站起一位眉目俊逸,打扮富贵的公子,拱手道:“大夫,刚刚我?的书童告诉我?了,是我?不该强求。”又对着刚才说话的举子道:“这位兄台仗义直言,我?很佩服。我?姓王名廷元,顺天府考生,不知道兄台贵姓?”
举子便也?拱手道:“我?姓杨名延惠,北直隶容城人氏。我?就是一副直心肠,你也?莫怪。”
卢玉贞看?他们一团和气,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趣。刚我?还以为要吵起架来呢,又把手言欢了,真好。”
杨安顺给她在大堂里加了椅子,她就坐下来,看?着剩下的七八个人道:“我?也?是大夫,是旁边那位大夫的徒弟。你们可以接着在他那里排着,也?可以叫我?看?。”
举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那位王公子笑道:“不就是女人当?大夫么,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你敢在店里面坐堂行医,我?就信你有?真本事。”
他就走过来坐下道:“先给我?看?吧。从?昨天起便头疼的厉害,好不容易撑到今天散场,险些要了半条命去?。”
卢玉贞给他把了脉,问了几句,便道:“你这是在考场里受了寒,外感引发头痛,需要疏风解表。”
她抽出?几根四棱针来,在火上燎了,比划了他脑后的凤池、风府穴。书童见了,连忙过来拦着道:“你……别手上不小心扎坏了。”
王廷元摆摆手道:“不妨事。让她用针。”
她下针果断,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王廷元便笑道:“不疼了。果然厉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