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沿着长长的夹道向北走。迎面过来一群人,挑着灯火,簇拥着一个人。陈镇穿着红色大氅,坐着肩與,前呼后?拥地过来了?。

他俩就立刻跪在路边,低声道:“给老?祖宗请安。”

陈镇见?两个穿贴里的中官跪在路边,并不在意,淡淡地瞥了?一眼,忽然在灯火下看清了?方维的脸,立刻就怔住了?,随即脸色又平静下来,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们过去了?。方维默默起身,继续往司礼监走去。

抄家

街角堆着残雪,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消散,早起的百姓就把街道两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有抱着手看热闹的, 还有在旁边趁机摆摊子卖油旋豆汁的, 个个面?露喜色。

卢玉贞从人群里艰难地挤进来?,向把守的几个锦衣卫百户亮了一下腰牌。蒋千户在里头摆摆手笑道:“自己人,让她过来吧。”

卢玉贞点点头, 走?到蒋千户身边,小声说道:“怎么那么着急, 大早上从铺子里把我叫过来。”

蒋千户将手里的油旋递给她一个, 笑道:“卢姑娘, 今天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大场面?,三五年难得?一回。陆指挥说了,叫你也来?见识见识。”又低声道:“兄弟们都摩拳擦掌等急了,换别处可发不了这样大的财。”

卢玉贞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卖关?子了。”又往里头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宅第吧, 很气派。”

蒋千户道:“这可是广宁侯的大宅,你听说过没有?宫里头的张太?后,是他亲生姐姐。”

卢玉贞心中?咯噔一下, 又问?道:“他们家犯了什么事吗?”

蒋千户低头咬了一口油旋, 笑道:“咱们等着瞧吧。”

卢玉贞一边吃一边又往里张望着,却看到一个穿蓝色直裰的男人疾步走?了过来?, 一身富贵打扮, 看样子像是府里的管家。

他站定了, 冲着蒋千户拱了拱手, 笑道:“列位锦衣卫兄弟,可是想喝茶了?缺些什么, 只跟我们侯府说一声就行。这样大早上的,府里出出入入须不方?便。”

蒋千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兄弟们便是穷,也不差这点茶钱。”

管家笑道:“您说笑了。就是想吃饭,我们府里也自有招待。”

蒋千户冷冷地道:“不劳您挂着,我们只是刚好?路过,觉得?广宁侯门前这条路,过往的人太?多,损了侯府的威严,所以不免要管上一管。”

一句话说得?管家脸色又青又白,他冷着脸问?道:“这位老爷贵姓?我们家侯爷跟北镇抚司平素也有些往来?。”

蒋千户笑道:“免贵姓蒋。”

管家见他扭过头去不再搭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自己讪讪地回去了。

蒋千户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了一声道:“待会他就知道了。当年他们家的家奴犯了事,我师父带着我把人拉到北镇抚司,还没等审问?,半天工夫就被人领出去了,反而参了我师父一本,让他停职闲住。他气的吐了血,后来?就卧床不起,第二年人就没了。”

卢玉贞摇头道:“看来?他家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蒋千户嗯了一声,拿起刀来?,用刀柄点了点外头的人群,“外头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等着放炮仗呢,过年的炮仗都没放够。”

他们在街道这头等了一会,蒋千户就道:“陆指挥来?了。”

卢玉贞远远看见薄雾之中?,陆耀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从街道另一边到了正门前,下了马便叫开?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千户抄着手站着,看张府的大门慢慢开?了,陆耀却在门口守着,并不进去。

卢玉贞问?道:“为什么陆指挥在门口站着呢?”

蒋千户道:“在等宫里的人呢。这样大的事,都是要发上谕的,圣旨不到,不能动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的目光都往街道的另一边看去。过了一阵,雾气渐渐散了些,从远处慢慢过来?了一架四人抬的青呢软轿,在正门口停下来?。

轿子落了地,两个小火者上来?掀起轿帘,就有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宦官稳步走?了出来?。陆耀上前引路,两个人说着话就从正门走?了进去。

卢玉贞隔得?远,各人的脸便都瞧不太?清,忽然看到那个宦官提起袍子缓步上台阶的身影,心中?一震,急忙指着问?蒋千户:“你看清楚那个人了吗?”

蒋千户摇头道:“没有呢。这样打扮,大概是司礼监的太?监,还得?是有品级的。”

她就嗯了一声,心里道:“大概是我这几日总挂住他,眼睛就花了。”

方?维进了大门,抬头见大门上方?黑漆金字的“敕造广宁侯府”匾额,笑了一笑。

陆耀笑道:“方?公公,几个月不见,你可真是清减了不少。看来?得?我来?做东,多请几场酒,给你好?好?补一补。”

方?维笑道:“北镇抚司对面?的酒楼,菜确实不错,点心也是好?的,我想起来?也觉得?食指大动。只是酒上再也不能了。我本就酒量有限,在南海子又中?了寒气,才将将好?了起来?,不敢再喝了。”

陆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这回从南边回来?,消息竟是瞒得?风雨不透。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消息,实在惭愧得?很。”

方?维叹了口气道:“别说你不知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圣上是这样的安排。”

陆耀朝空中?拱了拱手道:“圣上英明决断,睿智非常。”又低声道:“是明发上谕还是特发上谕?”

方?维道:“明发。”

陆耀就笑了:“看来?这次圣上的魄力不小。”

他们两个说笑着,缓步过了二道门。进了前厅,一派金碧辉煌。迎面?就看见“体仁沐德”四个大字的牌匾悬在上方?。

广宁侯张寿年带着几个有恩荫的子弟在厅内站着候旨,脸色皆是阴晴不定。

张寿年约莫四十有余,紫棠色面?皮,国字脸,样貌算是端正,只是身材已经发福,眼睛略显混浊无神。他见方?维进来?,只觉得?脸生,迟疑了一下,随即堆上笑来?,拱手道:“中?贵人。”

方?维面?色冷峻,并不与他搭话,眼光将屋内的人尽数扫了一遍。张寿年见他目光冰冷,心里打了个突,只见方?维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捧出卷成一轴的圣旨,朗声道:“明发上谕。张寿年接旨。”

众人便齐齐地跪了下去。

方?维展开?黄色锦缎的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宁侯张寿年,受先?帝深恩,宠待甚隆,不思尽忠报国,顾乃怙宠行私,殊负恩眷,徒以树党怀奸,蒙蔽欺君。着拿送北镇抚司,家产尽数籍没。待三法?司会问?明白,再奏。钦此?钦遵。

张寿年便怔住了,愣了半晌,浑身渐渐发起抖来?。

方?维眼睛向下看着他,微笑道:“张寿年,你还不快些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