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拎着两根皱皱巴巴的萝卜一样的东西过来了,举到他眼前笑?道:“哥哥,专门给你买的。”
方维笑?道:“地窖里头还有萝卜呢。”
她就笑?起来:“这个可不是?萝卜,是?桔梗,他们从地里刨出来的。”
她指着桔梗比划着道:“我带来的羊肉还有一斤多,将这个切成片,取一点跟羊肉一块炖汤,养肺是?最好的。过几天你晚上再出去打更?,出门之前就做上,煨在?锅里,回来一趟喝一点,等五更?过了,就喝完了再睡,保证风寒入不了肺了。你千万别?嫌麻烦,这次病的太急,把我也吓坏了,虽说是?养好了,到底不如以?前的底子强。”
他点点头应了,她就笑?道:“听我的一准没错。”
他笑?道:“你放心,都听你的话。我也想活得长些。”
他们买了些芝麻馅儿的元宵圆子,又在?旁边看见卖冻柿子冻梨的。方维一定要?给她买些,笑?道:“这个城里头没有的。你到家以?后搁在?外头窗台上,一天吃一个也行。”
他们又在?肉摊子上站了站,买了些瘦肉,顺带买了些大骨头,方维笑?道:“给四喜也要?买些东西,不然你走?了,它又不乐意了,我还得哄着它。”
眼看手?里的大包小包渐渐多起来了,太阳也往西走?,卢玉贞笑?道:“哥哥,咱们走?吧,天黑的快。”
方维背着大包,拎着小包,他们就穿过集市往家里走?。都走?到街边了,有人搭着架子在?叫卖花灯,方维见到了,又笑?道:“给你买一个吧,应景的。”
她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能吃不能喝的,我明天就回城里了,也带不走?。”
方维却很坚持,拉着她的袖子道:“京城里上元节的时候,可是?热闹的很,到处都是?扎的彩灯,宫里要?饮宴,外头的老百姓也都是?要?通宵上街看灯的。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玩,就买一只小的,应应景,好歹是?个大节。”
她就点点头,上去仔细挑了挑,见一只白?色的兔儿灯很是?别?致,就付了钱提在?手?里。
他们慢慢走?回家去,她进了门,先给了四喜一根骨头吃,见它欢天喜地地扑上来,咬得咯咯有声,卢玉贞也笑?了,“要?是?人都像它一样,有口吃的就这么高兴,该多好啊。”
方维笑?道:“这个年景,能有口吃的,的确也该高兴。想想它什么也不做,就有东西吃,比我还强呢。”
她就大笑?起来,弯下?腰把集市上买的东西收拾了,又归置了自己的包袱。方维坐在?灶台前点火烧水,把买的圆子煮上。
等他们一人一碗吃过了圆子,外面的月亮就高起来了,又圆又亮。卢玉贞把兔儿灯点上,挑着出去,两个人默默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在?人间洒下?一片清辉。
方维背着手?不言语,卢玉贞斜眼看他,笑?道:“大人,你怎么不做诗了,都不像你了。”
他就笑?道:“你今天这样美,又拎着兔儿灯,就是?月亮里的嫦娥了。只怕我说的俗了,亵渎了你。”
她就怔住了,摇头叹道:“大人您这个说话,可真是?绝了,什么时候教教我。就算我不是?嫦娥,天天被你这样夸着,也觉得腿上生风,快飘起来了。”
他心中一动,就上前把她抱紧了,头埋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走?。”
她听着他的心跳,微笑?着拍一拍他道:“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咱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等这里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更?好看。”
一阵冷风过来,她打了个颤,他就拉着她道:“咱们进屋去吧,别?着了凉。”
屋里灭了油灯,她只把那盏兔儿灯放在?床头,发出淡淡的光。他们在?炕上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概是?白?天走?了太多的路,她说了几句,眼皮就再也睁不开。方维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她就迷迷糊糊地道:“大人,我舍不得睡。”
方维笑?道:“傻子。快睡吧。”
她摇摇头道:“回到城里,就得天天硬撑着拿主意,又要?应付许多人,一会花力?气,一会动心眼,也累的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玉贞。我也没有办法。大概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吃苦的。稍微有些甜头,就能撑着走?好长一段。”又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咱们都好好撑下?去。”
第二天午后,他们走?在?乡间的路上。雪比年前化?开了些,车辙深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黑色的泥。
方维给她背着包袱,他们默默地走?着。忽然听见马蹄声哒哒作响,路中间有两匹骏马极快地直冲过来,骑马的人见了他们,却一点放缓的意思都没有。方维赶忙将她扯到一边,又转过身护住了。
马匹跟他们擦身而过,很快就没了影子。方维的棉袍下?摆被溅上了一大片泥点子。卢玉贞取出帕子,蹲下?去使劲擦了两下?,见擦不干净,皱着眉头道:“怎么这样横冲直撞的。”
方维连忙道:“回去洗洗就好了,只别?耽误了你的事。”
他们上了官道,老吴的马车果然已经停在?那儿。方维便不好与她亲密,只是?扶着她上了车,将包袱还有一大包冻柿子冻梨放好了,微笑?道:“多保重。”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她撩开帘子,见方维直直地站在?路边冲她挥手?。她也一直挥着手?,直到再也望不见了,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冻梨,在?嘴里慢慢嚼着。有些凉,可是?泛起来的都是?甜味。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眼泪流到了嘴边,她也顾不上擦。
马车在?视野里看不见了,他心里好像被人挖了个大洞。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来,慢慢沿着小路往回走?。
他踢着一块小石头,路上走?一走?停一停,快到家门口了,忽然看见刚才险些撞人的两匹骏马拴在?外头。
两匹马一黑一红,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体格匀称,毛色油亮,非富贵人家养不出。他多看了两眼,又推开院门。
两个年轻人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都穿着黑色暗花缎子斗篷,里头是?白?色云纹曳撒,神色有些傲慢。不用开口问,方维就看出来了,这是?宫里的人,至少也是?正五品。
略高一些的一个从腰里取下?牌子,冲着他亮了亮。方维认得是?乾清宫的牌子。两个中官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臃肿棉袍、戴着一顶毡帽的人,面面相?觑。高一些的便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是?方维方公公?他们说你住这儿。”
方维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正是?小人。”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点头道:“等了你好一阵子了。跟我们走?吧。”
面圣
入夜的紫禁城, 万籁俱寂。混堂司内,方维听到了?二更鼓声。他骑着马一路疾驰进了?宫禁,已经是?浑身筋骨酸软。此时经热水一泡, 整个人竟像是?要化了?一样。
他摇了?摇头, 强撑着从浴桶中出来,用手巾将全身上下擦干净,看旁边摆了?一盒香粉, 又打开取了些往身上扑了扑。
他换上中衣,又将自己随身带来的青色贴里穿上了。这几个月瘦得厉害, 外衣穿起来空空荡荡, 像是撑不起来似的。
他坐下来对着镜子梳篦头发, 忽然看见?自己头发在鬓角白了许多,眼角也?是?多?了?许多?细纹,暗暗叹了口气。他很快就把自己收拾齐整了?,推开门。
外头有个小宦官打着灯笼在屋檐下等他。
他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那人却欢喜地叫道:“方公公, 我可?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愕然道:“有庆,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