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楼四人回地面的时候,连心草还没动乱,他们抖开麻绳将醒来的没醒来的一概捆住,押犯人似的押回驻点,驻点四周有提前布下的符阵,能清神醒魄,再拿海棠花一熏,万幸,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他们醒来后,钟铭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当着富家子的面拿剑尖写了个符咒,往门外空地一扔,轰地一声,炸出一个丈许的深坑。
富家子拜服于仙长的神通,安分守己缩在小屋里,再不敢兴风作浪。
到此事情还按着计划来,没出差错,可驻点安宁了没有片刻,屋外草叶子腾风而起,眨眼长得老高,触手似的往屋内探,碰到一个就地缠住,往屋外拖。
驻点没有其他人能用,仅他们四个,钟铭一咬牙挡在最前,唐书陆百川辅助,贺楼没有灵力,闷声不响地绕着屋子洒了一圈火油,在离院子半丈远的外围烧出火圈,院墙边插满火把,这样即便草叶能突破钟铭的防线,也冲不进院里。
问题便出在此时。
钟铭年纪小,境界不够,抵挡一阵便力有不逮,偏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愣是不肯出声让唐书陆百川把自己替下来,一不留神便被钻了空子,草叶缠住脚腕,拉得他整个人仰面翻倒,什么都来不及做,瞬间便在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唐书两人完全愣在原地,最先有所动作的,还是贺楼。
他大约是从小打架打多了,身体永远比脑子先动,本能反应迅疾如风,猛禽一般扑在钟铭身上,发觉压制不住,从钟铭靴子里抽出短刀,利落划断草绳。
两人滚了一圈停下来,还未歇口气,兔起鹘落间,两股草绳闪电般探出来,这下谁的本能反应都不好使,贺楼被层层缠住时知道挣脱不开,往钟铭屁股上踹了一脚,又将他踹回安全地带。
钟铭眼睁睁看他被拖走,差点咬碎一口牙。
直到群魔乱舞的草绳安分下来,他们才能顺着痕迹一路寻找,唐书前去搬救兵。
……
唐书在院中说话,晏醉玉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里,思绪微微纷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复杂的过往赋予的贺楼许多特性,晏醉玉刚在择徒仪式上见他时,少年身上那股冷漠就跟同龄人格格不入,陈家三年使他敏感又多疑,长时间深陷泥沼导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开始,他嘴里当真没两句真话,心思重,晏醉玉总在想,要花多久,才能让贺楼像其他仙尊的小徒弟那样,每天只思考三件事,早上食何?午间食何?晚上食何?
后来他发觉,少年和少年是不一样的,贺楼天性如此,多思是他的优点,不必矫枉过正。
可他始终被系统一开始「亦正亦邪」的概念影响,一直将贺楼当成一棵需要细心呵护的小树,总怕他跟斜竹里院外那棵歪脖子桃树似的,折腾歪了。
直至此刻回首一看,蓦然惊觉,贺楼早已亭亭如盖,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小树,在阴暗的角落笔直生长,不需要任何人投放养料,他也能长成遮阴蔽日的样子。你还在想他会不会长歪,他已经有了大树的风骨。
晏醉玉睁开眼。
“找到了。”
晏醉玉说的找到,不是找到人,而是找到了一点痕迹。
钟铭和陆百川循着拖行的踪迹找过去,毕竟天色已晚,难以视物,所以找寻的进度格外缓慢,等他们有一点进展的时候,晏醉玉早便到了。
唐书和晏醉玉一起蹲在树根下,晏醉玉摩挲着树干的勒痕,他目力很好,微弱月光也能看清,唐书就不行,脸都快贴树上了还没看清有什么不对。
幸好陆百川及时赶到,火把靠近,周围瞬间亮堂堂的,树干上一圈叠一圈的痕迹暴露在几人视线中。
拖拽的痕迹,也是断在这里。
晏醉玉从地上拽起一条草绳,比对一番,“没错,草勒出来的。”
草没事不会去勒一棵树,看这摩擦的凹痕,更像是拖着重物移动过程中被树干横栏住,双方角力拉扯下,剐蹭出来的。
那个重物,十有八九叫贺楼。
晏醉玉试着以自己的思路推演贺楼的行动轨迹,如果是自己,飞速拖拽下要想自救,第一件事应该是强行降速,改变自己的轨迹将身体卡在树干另一端,是个不错的选择。
卡住然后呢?应该是挣脱桎梏。
树下断口整齐的草绳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样一来,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但是贺楼没有灵力,他的短刀割不尽野草,所以自由之后,第一时间不应该是盲目奔逃,而是找到反击或者有效躲避的方案。
怎么反击?怎么躲避?
晏醉玉抬头四顾,这里靠近曲水湖,草地上泛着潮气,远处水面平静,浮光跃金,偶尔晃起圈圈涟漪。
他忽然问:“连心草怕水吗?”
“啊?”唐书茫然应声,钟铭愣了一下,笃定道:“怕!之前我们把富家子他们从湖里捞起来时,贺楼还说,水底好像没长连心草。”
得到答复,晏醉玉外袍一揭,随手扔开,快步走近就要下水。
陆百川:“仙尊,等等!”
陆百川指着三四步远树干上系着的麻绳道:“这里系了一根绳,尾端在湖里……”
晏醉玉怔愣一下,找到隐没在草丛中的麻绳,望向湖面,轻轻一拉。
沉甸甸的,竟真似缀着什么东西。
唐书拉了一下,感觉到重量,精神大振,一边催促陆百川动手一边朝水面喊:“贺楼,安全啦,我们来救你啦……”
晏醉玉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拉,某一时刻,另一端的力道陡然一松,身后三个小孩摔个仰倒。
晏醉玉勉强站稳,心跳漏了一拍,矮身蹲下,湖面泛起巨大涟漪,下一瞬,有人破水而出。
贺楼忽然冒头,跟半蹲的晏醉玉四目相对,他嘴唇有些发白,稍微抿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抖动着,眼眸明亮,乖乖地喊:“师尊,我没事。”
两人距离很近,晏醉玉目光寸寸刮过他的面容,在右颧骨那道泡得发白的擦伤上停留片刻,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没事就好。”
他捕捉到贺楼身上传来的寒意,忙不迭将他从水里捞上来。
贺楼一条腿无力地垂着,恐怕是折了骨头,怪不得他要拿麻绳将自己连在岸上,不然这往水下一潜,能不能上来都是两说。
晏醉玉摸了一下他的脸,冷得似冰,不由蹙眉,“还有没有伤着哪里?”
贺楼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