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怎么你,就哭成这样。”他音调古怪,眼眸格外深邃,伸手蹭我眼角的泪时,一截指节擦过我唇瓣,不知是什么意味地停留片刻,“要真怎么了,不会哭得没水吧?”

我觉得这话有点怪,但我贫瘠的知识判断不出来怪在哪里,倒是系统在我脑海中欲言又止地发了一个音节,没了动静。

我皱眉不悦,“这是笑出来的,我不爱哭。”

晏醉玉:“唔……”

他将调子拉得匀长,我便想起,我在他面前已经丢脸地哭过一次,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我张张嘴唇,吞吞吐吐好半晌,依旧说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驳论,只好颓丧地垂下眼睫,郁闷道:“我以前不爱哭的……”

当我意识到这句话像极了撒娇时,晏醉玉看我的眼神已经柔软得要化掉。

……我鬼使神差地将找补的话咽回去。

我没能找回我的喇叭,不过后来我叫晏醉玉起床,也根本用不上喇叭我压根找不着他!

这厮为了躲避我,每晚在我睡着后偷偷更换场地,我要喊他起床,还得先满世界寻找他在何处。

他有可能在茂密的树枝间、在高高的房顶、在隐蔽的房梁,在摇晃的青竹间……他甚至有可能睡到斜竹里后山山坡的任何一棵树上。

于是我每日醒后的第一件事,从膈应晏醉玉,变成思考:这狗贼昨晚会睡在哪里?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们师徒关系并不好,但……这样的日子,其实很有趣。

正当我开始享受这样吵吵闹闹的平淡日常时,老天爷突然给了我一个重重的巴掌,将我从梦中扇醒。

或者说没有醒,只是噩梦开始了。

钟铭那个憨货,大约是上天特意安排克我的。

慕强是人之天性,修真界仰慕扶摇仙尊者如过江之鲫,年轻修士更是热切,钟铭便是其中一员。我理解他渴望拜入晏醉玉门下的心情,如果他不有事没事针对我的话,我会更加理解。

叩仙大会之后,我在仙门中小小地出了名,我的身上被打上许多烙印:灵脉断绝、废柴、不择手段、阴险毒辣……

真是谬赞。

我不太在意这些评价,但不可否认,由于这些评价,我在年轻修士中寸步难行。刻板印象一旦种下便难以逆转,况且平日我在斜竹里跟着晏醉玉修习,没有太多交友的机会,更加没人为我说话,基于这些,钟铭固执己见地认为我如传闻一样,是个品性低劣的小人,兼之我占据了他心心念念的扶摇首徒位置,他看我更加不顺眼起来。

香取山庄之行,他从见我的第一面便在为难我,我自然不是吃素的,惹急了也要还回去,我们暗地里来来往往斗智斗勇许多回合,谁也没能占据上风,可惜我在众人面前的印象不好,每回被他编排都只能吃哑巴亏,这是我最大的弱项。

到这时为止,都是小打小闹,真正令我感到噩梦来临的,是晏醉玉的态度。

晏醉玉非常喜欢钟铭,非常。

他分明是为了我千里迢迢赶来,最后大半心神都落在钟铭身上,我换骨的伤还未痊愈,背后时常疼痒难耐,疼得难受时,我便万分希望能看到晏醉玉,可我每次躲在房间往外看,只能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在树下探讨剑法,仙尊温柔俊秀,弟子意气风发,真是美得像画一般。

我手上用力,扣掉了半块窗户纸。

晏醉玉好似注意到我的动静,目光轻飘飘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下,那眼神说不出地深邃,里头墨浪翻滚,像旋涡,像吸盘,精准地吸附住我,我两腿发麻,愣在原地,我甚至觉得我已经无力地被他叼在嘴中,一点一点吃进肚里。

良久,晏醉玉大发慈悲地勾了勾唇角,移开目光。

我浑身酥麻,半晌才晕乎乎地晃晃脑袋,想到昨日晏醉玉威胁我的话,合理怀疑,他定是那书上所说,特殊取向的人传说中的断袖!

系统:“他断袖你脸红个什么劲?”

我:“闭嘴!”

不知何时开始,晏醉玉的玩笑愈发露骨,露骨到即便我不太了解情爱,也能听出来不对劲。

我拒绝喝药,他惩罚我的方式竟然是将我脱光吊在梁上,进门摸一下出门摸一下,对我而言确实是惩罚,羞耻至极,可这样的惩罚,他不会膈应?

我捂着如擂鼓般的心跳,几番深思,几番熟虑,终于得出结论晏醉玉是断袖,或许、可能、应该、大概,他对我,有几分非分之想。

系统:“报告宿主,你的心率高达125,请冷静一下……”

我:“闭嘴!下线!”

自从当了晏醉玉的徒弟,我的心情总是在坐过山车,前一日我还在为晏醉玉的‘非分之想’而心旌摇曳,后一日我什么想法都没有,窝在房间不想出门。

晏醉玉收了钟铭当徒弟,亲徒。

虽说钟铭要叫我师兄勉为其难是件占了上风的喜事,可比起独属于我们二人的斜竹里自此要多一个人,这点喜事真是不值一提。

我们回到斜竹里,晏醉玉立刻为钟铭办了赐冠礼。

他是真的很喜欢钟铭,我从来没从他嘴中得到过那么直白悦耳的夸赞,甚至为了钟铭,毋需我每日费心催他起床,他也会早起,就为了指点钟铭的剑法。

钟铭像他亲生的,我是他捡垃圾捡来的。

我与钟铭时常爆发争端,我所有伎俩在晏醉玉面前都派不上用场,因为他偏心偏到姥姥家,无论谁的错,最后在他嘴中,都会定成我的错。

钟铭天赋卓绝,赤忱直白,他怎么会耍小心眼呢?有问题必是贺楼的问题。

风光霁月德行无亏的扶摇仙尊,在两个亲徒的问题上,是如此不公允。

我无人诉苦,只有系统是我的朋友,每晚陪着我指责晏醉玉,渐渐的,诉苦也变得无趣,无人理睬的诉苦,是神经病的独角戏,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开始沉默。

我不再张牙舞爪,斜竹里一下变得和气一团,晏醉玉看我顺眼,有时会勉为其难地稍作提点,恩赐似的。

我低着头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头却空了一块儿。

有段时间,我修炼遭遇瓶颈,夜晚时常噩梦,被噩梦惊醒便跑到后山山崖看月亮,其实月亮不好看,但后山夜风很冷,被冷风一吹,我的头痛会缓解一点。

可是忽然某天开始,我的症状飞速好转,系统告诉我,晏醉玉每晚都会偷偷给我点香,陪我睡觉。那香无色无味,倘若没有97,我可能一辈子也发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