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桢没遇过这种场面，尽管今天是他人生中的“大好日子”，他却像个傀儡娃娃一样任由摆布，他和裘钦戎没有对拜，因为裘钦戎说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拜过了，只互相读了婚证词，然后签名，盖章。

栾桢与裘钦戎就这样正式结为夫妻了。

成亲自然少不了敬酒，裘钦戎和栾桢一桌轮着一桌敬酒，每个人都说了不少好话，甚至有人开黄腔，听得栾桢脸微红。

轮到下一桌的时候，每个人照例说祝福的话，裘钦戎杯子里的是酒，栾桢的不是，所以喝得很爽快，他向身旁的一位男客人敬酒后，手心里陡然多了一个东西一张纸条，对方趁无人注意这边情况的时候偷偷塞进他手里的。

第二十二章：算计（四）

栾桢内心一惊，下意识把纸条藏进裤袋里，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方将头转了过去，好似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再看看裘钦戎，他在和其他宾客敬酒，没注意这边的情况。

栾桢明明不认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偷偷塞一张纸条给他？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借口不舒服要回房休息，正好婚礼快要结束了，裘钦戎见他脸色不太好，让赤青带他回房。

赤青一走，栾桢立刻拿出纸条，他的心因为这张纸条激起惊涛飓浪，手指不受控地轻颤只见上面写到：我知道你父母在哪，今晚十一点后院见，附照片为证。

纸条背后粘着一张照片，背景是一艘轮船，跪在轮船边的三个人手里各拿着一个洗脸盆，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正有路人朝盆里丢一枚金币，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栾桢还是认出了他们。

太熟悉了，这三个人的脸实在太熟悉了……相处这么多年，就算他们化成灰，栾桢也认得出栾桀、董梅和栾律存，他绝对绝对不会认错！

栾桢没有想到他们三个如此落魄，他以为父母把他卖了，带着换来的钱财远走高飞，过上富足的生活了，看样子他们不仅家财散尽，硬生生毁了一个家，还成为了瘦骨嶙峋的乞丐。

而让他们三个沦落到今日地步的人，除了裘钦戎，栾桢想不到其他人，裘钦戎在用自己的方式替他出气。

打从心底里说，从得知自己被卖的那一刻起，栾桢对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他们没有来裘家找过他一次，栾桢尽量记得别人的好，可栾桀、董梅和栾律存对他根本不好，唯一一次对他好是嫁给裘老爷那天，他们对他格外好。栾桢内心依然会触动，但没有请求裘钦戎饶过他们的念头，他唯一的执念是想亲口问他们为何如此轻易抛弃他。

但难受的情绪像藤蔓缠上了栾桢，竭力压抑住困扰着他、撕扯着他的情绪，“原谅他们”的念头萦绕在心头，泪水在他眼里打转，心一横打定主意没有人会原谅这样的父母吧，包括他自己。

栾桢渐渐平静下来，硬生生将泪水眨回去，走到桌子前把纸条和照片放在烛火上燃烧，销毁证据他决定，还是去见这个男人一面。

如果他想听栾桀的答案，就必须要见男人一面。

裘钦戎被赤青搀扶回房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他今晚似乎很开心，所以罕见地对敬酒的人来者不拒，很多人借着今晚的机会与他套近乎，他不让栾桢喝酒，一个人照单全收，他已经很多年不需要亲自参加酒局应酬了，有些不胜酒力。

裘钦戎一进房间，就跌坐在沙发上，直挺挺地躺下来，他侧头微眯着眼看向栾桢，眼神迷离恍惚，嘴唇隐着一丝笑，带着醉意小声道：“栾桢……我们终于……终于成亲了，我们是合法夫妻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栾桢走过去，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推一推裘钦戎的身体，下一瞬，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他依然闭着眼睛，栾桢僵直了身体，心生一种被看穿心思的异样感，只听他喃喃道：“栾桢……我想听你读《金瓶梅》，你的嗓音好听，听了我才睡得着。”

新婚之夜，裘钦戎居然没有把他压在床上疯狂做爱，而是让他读书。真稀奇，看来裘钦戎是真的喝醉了。

房间里奢侈地点满蜡烛，栾桢借着柔和的烛光看着裘钦戎的脸，他觉得这样子的裘钦戎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紧接着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像想掩盖什么事情似的走向书架，拿出一本封面精美的《金瓶梅》，嗓音轻柔地读，裘钦戎枕在他腿上。

栾桢心不在焉地读完第二十一页后，低头看一眼熟睡中的裘钦戎，伸出手放在他鼻子处探气息，呼吸匀称平稳，他这才敢确定裘钦戎真的睡着了。

栾桢悄悄地放下书，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沿着黑暗的石路走到后院，不时四处张望，后院离住的地方不远，他很快就找到了。

约他见面礼男人谨慎得很，听见脚步声也不肯露面，直到见到栾桢本人才从树后面出来，朝栾桢作了一揖，欣喜地说：“栾先生，你终于来了，我原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你来参加婚宴的目的应该不只是告诉我父母在哪吧。”栾桢直白地说，打量了几眼男人，他约莫四十出头，眼圈发黑，整个人瘦得像一张纸，嘴巴周围长满了杂草般的胡须。

“栾先生，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晃，是卖瓷器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恨裘钦戎吗？”

“……”

男人继续说，情绪变得激动，声量骤然变大，胡子随着上下抖动：“我恨！他把我的生意全部搞黄了！他一句话，我的瓷器就没法从港口运出去出口到国外，内销竞争大又卖不出去，货款全砸手里了，再不把货卖出去回款，我全家今年就要喝西北风！”

“你……哪里得罪裘钦戎了？”

“我压根没得罪他！那天他来港口开了我的箱子，看了两眼就说我的瓷器有问题，不准我出口国外，还把我的那批货物全部扣下了，我真是恨不得他死在我手里！他死了，港口的生意就好做了。”

“这就是你今晚找我来的目的。”

“没错，栾先生，我想与你合作，据我所知，后天裘钦戎要出远门谈生意，大后天早上启程回来，　我想在他回来的路上把他绑架，然后绑到一间房子里把他”黄晃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杀了。”

“而你，栾先生，只需要提前一天把他约到避暑山庄就好，去往山庄的路只有一条，我找人埋伏在那里，只要他的车一经过，他就算半截身子入土了。”

“他死了，你也自由了，栾先生，难道你不想要自由吗？”

这番大胆发言听得栾桢心惊胆战，黄晃居然想要杀死裘钦戎？！自由……他想要真正的自由，但是黄晃真的能够信任吗？

“黄先生，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黄晃看出了栾桢的动摇，说：“栾先生，我照片都给你了，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你的父母现在是乞丐，在港口要饭，而你弟弟的下场很惨，他被商司令的儿子强抢回家，蹂躏到进医院急救！”

“这些都是我用了很多关系才打听到的，除了商司令知道以外，裘钦戎没让这件事情走漏一点风声。如果听了这些你还不信，我跟你讲一个你的秘密，你不信的话，可以去宪兵团举报裘钦戎这桩婚事，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紧接着黄晃走上前一步，轻声说出了关于栾桢的秘密。

栾桢挣圆了眼睛，呆愣在原地，脑子被突如其来的信息砸懵了，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嘴巴哆嗦着说：“什……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裘钦戎居然！如若是真的，他没办法接受！

“哎哟！栾先生，我都说了，你后天去宪兵团举报裘钦戎的婚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黄晃说，“后天晚上，我仍旧在这个地方等你，希望栾先生的答复如我所愿。”

说完，黄晃翻墙离开，过了一会儿，远处的街道传来狗吠声，而栾桢站在原地良久，内心各种情绪翻涌。

等栾桢回房的时候，裘钦戎居然已经醒了，正拿着那年欧式奶黄色婚纱看，见他进来，问道：“你去哪了？去了这么久。”

栾桢眼神躲闪，尤其是听了黄晃的话后不太想面对裘钦戎，但不想让他看出端倪，自然地撒谎道：“我刚刚有东西落在那边了，我过去找。”

裘钦戎定定地盯着栾桢，看了三秒才问：“找到了？”

“没有……”

“明天我让赤青帮你找。”裘钦戎的眼睛依然盯着他。

栾桢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也不是重要的东西。”

裘钦戎没继续问，收回探究的目光，将婚纱递给栾桢，说：“换上它。”

栾桢松了一口气，接过婚纱，紧接着又听裘钦戎说：“就在我面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