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们一路入京也都看到了,各处匪盗横行,一路上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也就进城还好些,外头啊……”

护卫摇摇头。

巧杏应和道:“正是,我们姑娘也遇上山匪了!还以为是运气不好,没想到竟是常事?”

“嗯,当今陛下……嗯……”护卫犹豫着,只抿唇摇头,不敢开口。

他不说,妙荷等人便能猜出,后面隐去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若皇帝勤

勉,各地应当也不会任由地方官一手遮天,诸如刘荣元那等贪官,又如何能在任上逍遥六七年呢。

她们只是一介小民,又常在后宅,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只知道如今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倒也不能全怪陛下,实在是陛下身子不好,没有精力去管,”护卫道,“所以底下的几位皇子才会对皇位虎视眈眈,若非咱们殿下看着,只怕迟早会有人做出弑兄杀父的罪事来。”

众人面面相觑,皆屏住呼吸,不敢胡乱插话。

“咱们殿下,能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已然是十分不易。”

护卫叹了声,摇头不语。

妙荷等人追问,见他再不肯多说,便又去央求青鸾。

有人抓着青鸾的胳膊,有人搂住青鸾的腰,又是撒娇又是威胁,青鸾无法,只得顺着护卫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来到殿下身边只有几年,知道的并不多,加之殿下规矩森严,大家私下里从不敢议论,我只能捡着知道的说,多数也都是听来的,不一定真。”

“嗯嗯,好姐姐,快说快说!”

“主子与陛下一母同胞,同为先皇后所出,身份尊贵,天资聪颖,自然从小就备受瞩目,可是,先帝很不喜他的出众。”

宋星糖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是哪阵风把‘怀王’两个字吹到她耳朵里,她从自我中渐渐脱离,听着听着,放下手中的一把彩砂,竖起耳朵,也好奇地跟着听了起来。

有人说:“在越州时,便常听世人称颂怀王,难不成是因为先帝忌惮儿子功高盖主,超越自己,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青鸾道:“是,也不是。先帝在位时,殿下尚且年幼,不存在功高震主一说,所以并非因他出色才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一句谶语。殿下自出生时便被高僧预言,说他命格极贵,比肩天子,这是先帝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才被忌惮。”

有人道:“所以怀王是从落生,就注定与皇权无缘了吧?”

青鸾对此不置可否,“先帝不会将皇位传给殿下,这是从殿下还小时,所有人的共识。所以就算他再优秀,也没有朝臣会站在他背后支持他。”

她顿了顿,叹息着补充道:“还有先皇后,也是。”

一个注定没有胜算、已经被父母厌弃的皇子,在前朝后宫的日子,可想而知。

气氛忽然有些凝重。

“所以,鱼鱼他才事事努力,凡事只求完美,才在漫长岁月的磨砺中,变得如此可靠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星糖目光清泠,嗓音清脆:“他憋着一口气,要做给天下人看,哪怕他身后并无一人,他也可以赢。他说自己张扬,可这二字之下,尽是心酸、无奈与不甘吧。”

青鸾鼻尖酸涩,动容道:“姑娘,知殿下心。”

“他好像寒冬的松柏,任寒风摧残,被冷眼,被苛待,他自岿然不动,顶天立地,屹立于风雪中。”宋星糖似全然想通,感慨道,“怪不得他给我做夫婿时,样样都那般出色,怪不得‘赵鱼’的性子分明与他南辕北辙,他也可以不露破绽。”

凡事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到极致完美。

他很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能力如何,在意自己是否为天下第一。

宋星糖把头垂下,闷闷不乐:“可他就算事事都拔尖,不喜欢他的人,还是会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青鸾别过头去,眨去眼中的热意,‘嗯’了声:“是,但是殿下不在意,他只要赢就好。”

殿下当初把她带回府上,同她说,救她并非出自恻隐之心,是看着她眼里有火在燃烧,看着她,似回顾他自己这一生。

一开始青鸾不懂,她一个背负杀父罪名的逃犯,怎会和高高在上的怀王一样呢。

后来她才知,他们心里都有着强烈的欲望。

怀王的是他永远填不满的野心,而她的,则是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一个是求胜,一个是求生,本质上讲,是一样的。

若非怀王太过出众,先帝也不会把他发配到边境去。

原只是想让他自生自灭,却不想,再度归来时,荣耀满身,拥趸者众多,离他荣登大位更进一大步。

“不对,你说的不对,”宋星糖摇头,“他心里是难过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独自走了那么久,总会觉得孤单。

“就像我,以前也会想,为何祖母不喜欢我,他心思比我敏感细腻,他怎么会不想呢?”

只不过再多的期待与渴望,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磨殆尽了。

宋星糖趴到桌上,眼睛里莫名流出一滴眼泪,被她飞快抹去,没叫人察觉,只是听声音有细微的哽咽:“他也不是铁做的呀,他怎会不在意呢。”

他那么懂人性,只不过是看透罢了。

宋星糖搓了搓手指上的那抹泪,目光茫然,静静出神,以至于后来的对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我这又是怎么了?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沈昭予必定早已释怀,他心性坚韧,无坚不摧,她该为他高兴。

可为何再听见这些陈年旧事,她会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