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霄一个漂亮的收势打断了他的思绪。青年额头沁着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沈前辈,这一式可还入眼?”

“尚可。”

五日后,轮到沈时臻憋不?住地问?道:“谢道友,你既已能御剑,为何迟迟不?回宗门?”

谢承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声音低了下去:“不?瞒前辈……我?师尊是玄风真人。此?次是与他起了争执,负气离宗……”

“玄风真人素来温和,你竟能与他起争执?”沈时臻难掩诧异。

“其实?,也不?算争执。”谢承霄苦笑,“是我?资质平庸,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你身为宗主亲传弟子,怎会有此?念头?”

谢承霄望向远方,仿佛陷入回忆:“我?本是扶光剑尊带回宗门的孤儿。宗里?长老们总说,剑尊大人既亲自带我?回宗,定?会收我?为徒。”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可七岁那年,却是宗主收了我?。一百五十年,我?才堪堪突破金丹……那些曾经夸我?根骨绝佳的长老们,渐渐对?我?失望,不?少?人觉得我?占着亲传弟子的身份,却无相应实?力……”

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秘密他同扶光剑尊一样,同是剑骨之身。

五岁那年,他躲在议事殿的屏风后,意外偷听到长老们对?着他的根骨啧啧称奇,虽说最终也没能被扶光剑尊亲自收为徒弟,但少?年的虚荣心还是在长老们的期许中膨胀到了极致。

可现实?却像一盆冰水。

他比想象中的资质平平,他甚至觉醒不?了剑骨。

十二岁筑基的扶光剑尊,二十岁结丹的扶光剑尊,那些传说中惊才绝艳的事迹,像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而他,用了一百五十年才堪堪摸到金丹的门槛。

曾经的自傲如泡沫般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卑和对?自身的怀疑。

他空有这具被宗门寄予厚望的剑骨之身,修为却如此?平庸,如何担得起救世之名?又?拿什?么去追赶剑尊的脚步?

他执意要求师尊助他强行突破剑骨极限,可师尊总是抚须摇头:“修行之道,贵在自然。为师信你能自行突破。”

然而当他真正面临金丹雷劫时,却发?现师尊想要暗中相助。那一刻他心如刀绞原来连最信任的师尊,也不?相信他能独自破境。

他便负气离宗。谁知……

“这次破境……”谢承霄盯着剑身上模糊的倒影,声音干涩道,“险些要了我?的命。我?果真资质平庸。”

沈时臻眸光微敛,视线落在眼前垂首而立的青年身上。暖阳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那略显单薄的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修行之道,不?在于与他人比较。”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你可曾见过竹子破土?前四年不?过长高三寸,待到第五年,却能在六周内蹿至九丈之高。”

“剑骨也好,凡骨也罢,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不?同风景。”沈时臻随手折下一截梧桐枝,灵力流转间?,枯枝竟绽出新芽,“强求速成,反倒失了本心。”

他将新芽递到谢承霄面前:“玄风真人若真对?你失望,又?怎会暗中相护?有时候,最大的信任,是明知你会跌倒,却依然给你尝试的机会。”

谢承霄心头一震,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就听到沈时臻接着道:“你觉得扶光剑尊没收你为徒,是对?你失望?那你可有想过,他背负着什?么?”

谢承霄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时臻深邃的目光。

“能力愈强,背负愈重。或许连剑尊自己,都不?堪这责任的重负。他虽天赋绝伦,却也在这无尽的责任与众人的期待下艰难前行。你眼中的他光芒万丈,可他背后的疲惫与无奈,又?有几人知晓?”

“这世上何来天纵之才?不?过是将光阴尽数淬于剑锋罢了……况且,救世需要的从来不?是绝世天资,而是一颗甘愿为苍生赴死的心。”

“你只需循己道而行,终有一日,自会绽放独属于你的锋芒。”

谢承霄浑身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

多年来困住他的枷锁那些与扶光剑尊无休止的比较,那些对?完美剑修的执念,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裂痕。

他从未想过,那位看似完美无缺的剑尊,或许也曾在无人处独自承受着千斤重担。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眼前这个自称散修的男子。

这位沈前辈身上有种?奇特的气度,不?似宗门那些整日将“大道”、“天命”挂在嘴边的长老,反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骨不?囿于修为境界,不?困于世俗眼光,如闲云野鹤般自在逍遥。

他不?禁开始反思。

在天洐宗的百年光阴,他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那些殷切的期许,那些无心的比较,化作无形的枷锁,才将他的道心禁锢得喘不?过气来。

心头积压多年的阴云渐渐散开一角。谢承霄决定?不?再困于自我?怀疑的泥沼。

而他正欲开口询问?这位神秘的沈前辈既已痊愈为何仍滞留于此?,却见对?方突然起身,三步并两?步追上了正欲出门的槿莺。

这些日子谢承霄整日练剑不?辍,槿莺只得愤懑上山寻找媚草。刚踏出院子,那道月白身影又?如影随形般飘然而至。

“李姑娘可是要上山?不?知可有空,同游山林?”

“没空。”她脚步不?停,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然而刚走出没多远,一阵清冽地花香随风从背后飘来。

她下意识回头,一束蓝紫色的木槿就这样突兀地闯入视线,每一片都鲜活得仿佛不?该属于这个深秋时节。

“山崖背阴处寻得的。想着,姑娘或许喜欢。”

执花的手骨节分明,槿莺盯着这束违背时令的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没有伸手,只是抬眸问?道:“沈仙长打算何时启程?”

“与谢道友相谈甚欢,暂无意离去。”他眸光微暗,“可是,扰了姑娘清净?”

何止是扰!简直是阴魂不?散!

槿莺在心里?咬牙切齿。

“确实?扰了我?的清净。”槿莺没好气地开口,“两?位仙长天天在我?院里?练剑,我?家?鸡都被吓死了好几只。”

沈时臻执花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