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隐约传来拍卖师的槌音。

高挚浑身一震,握紧的拳头里莲子硬壳硌得掌纹生疼。

他看见喷泉池中自己的倒影正在龟裂,无数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水波中站起,又被四溅的水珠碎成晶莹的残片。

远处传来侍应生寻找罗董的呼唤,鎏金门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高挚在纷沓脚步声中向前半步,他仰起头,看见罗浮玉手腕上滑动的翡翠冰种玉镯,看见露出的那枚朱砂符咒。

喉结擦过冰凉的丝绸,高挚的声音沙哑得像吞过火炭:“您就不怕,这把刀会割向自己么?”

罗浮玉低笑出声,她松开手指,披帛如银河般倾泻落下,缠绕上高挚的颈间。

"你真有本事剜走溃烂的血肉,那我随时欢迎。"

余音消散在重新响起的蝉鸣里,她转身时裙摆绽开墨色浪花。

高挚握紧浸满汁液的莲蓬,他碾碎莲子外衣,青涩汁液染绿指尖,尖锐断刺扎进掌心。

他望着那抹消失在鎏金门后的身影,将染血的莲子塞进口中。

清苦与腥甜在舌尖炸开,混着五年前蟾宫的桂香酿成蜜。

喷泉水声轰然作响,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披肩,叠地四方整齐,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露台轻轻开口。

“好。”

0006 唇印

钢印落下时,午后的阳光漏进来,在结婚证合照上投下细碎光斑。

拍卖会一别,高挚在口头婚约确立的两个月后收到了来自未婚妻的第一条消息。

彼时的罗浮玉刚刚褪下素白丧服结束,父亲头七祭礼上的檀香还黏在发间,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下的字句却不带半分踟蹰。

【下午两点,带户口本到南山路民政局。】

手续走完后,罗浮玉垂眸翻看证件,黑色鬓发旁的耳坠晃过高挚眼前。

到了门口,罗浮玉一边收起证件一边说着晚上的安排:"六点前到竹栖酒店,记得换上我寄给你的靛青西装。"

暮色漫过之江,高挚在更衣室镜前调整袖扣。

孔雀石袖扣是下午收到的礼盒,此刻映着走廊水晶灯,折射出宛若在蟾宫里的一盏盏长明火的幽蓝颜色。

侍应生引他穿过山水屏风,看到一道纤细背影。

罗浮玉还挽着早上的低髻,转身时金丝雀罗裙扫过高挚裤脚,裙摆密纹是罗氏专有的"天华锦",经纬间藏着北斗七星的暗纹。

听见脚步声,她转身,裙摆上北斗七星的轨迹沿着金丝勾勒的弧度流转,扫过高挚熨帖的裤脚。

不等高挚开口,她已经十分自然地挽上高挚的胳膊,贴近他耳畔:“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需做三件事,喝酒、挡酒和微笑。”

宴会厅的雕花木门轰然开启,数道目光如箭矢钉在高挚脸上。

罗家二房夫妇坐在主位,反观高家这边,养母手里的绢帕绞得发皱,养父的茶杯在掌心转了又转。

高挚全程保持着冷静和礼貌,微笑着迎视着周围人的目光。

罗家三叔公则端着酒杯,目光在高挚身上逡巡如蛇。

现场的气氛凝重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权力斗争的硝烟味。

罗家二叔公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疲惫,脸色十分难看:“罗玄乙,你真是荒唐....."

下午得到通知时他还以为是城西的高家,可一听是旁支的高家,他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本来与他们联姻就是对家高攀了罗家,居然还是个不受宠的养子

"二叔。”罗浮玉笑着截断了话音,"不是您和三叔说怕我以后没人照顾?怎么,现在我找到人了您又不开心了.....”

“到底是怕没人照顾我,还是怕没人照顾罗家产业啊。”

满室死寂中,罗家三叔公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和他二哥对罗浮玉的感情不同,因为他和外祖家的关系更紧密,加上结婚早,所以他和这位大侄女并不亲近,所以内心乐于见到罗浮玉和一个无法给她太多助力的家族联合。

可罗浮玉接下来的话让这位罗家三老爷手里的酒杯都险些被他捏碎。

“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阿挚也会为罗氏工作,我反正也只是挂名了,不如让他成为新的执行董事,虽然‘资历尚浅’,但您二位在罗氏举足轻重,到时候还望在股东大会投票时表示一二.......”

三叔公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原先他们三房就在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长房无人的机会进一步削弱罗浮玉的权力,结果他实在没想到罗浮玉可以不惜随意陪上自己的婚姻和他们玩先斩后奏的把戏。

酒杯晃动间些许酒水洒出,淌过雪白餐布,像是蜿蜒的血河。

三叔公真是恨不得咬死这个心眼子比蜂窝还多的侄女,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先让罗浮玉下台才是关键。

都说权力地位才是最好的补品,高挚一个养子,人微言轻,到时候挑拨几句,有几个男人甘愿受入赘的气。

罗家三个人对峙时,另一边的高太太正偷偷地觑着罗浮玉,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试探,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高父则一味沉默,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仿佛这桩婚事荒唐与否他都全盘接受的态度。

在家里惯来高高在上的姿态到了罗家面前也了无踪迹,甚至显得几分卑微渺小起来。

高挚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他清楚知道在自己这对养父母谨小慎微的皮囊下心里是隐秘的得意,毕竟他们高家二房只要付出高挚一个养子就可以攀上罗家这根高枝,在以后也能更好为自己亲生的孩子们铺路搭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算计和隐隐不安,只有罗浮玉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