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锦点点头,轻声道:“他说,肖老将军病重。”
“是,”沈裕拢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本就有伤病在身,夏时?水患,流寇四起,又?因救人而伤上?加伤……”
哪怕借着齐钺的名义送了?不少名贵药材,可寿数如此,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谁也逃不过?。
沈裕说话的语调还算平静,但不难听中其?中蕴着的眷念,也不似有她先前?所想的“嫌隙”。
容锦回握,揣度着沈裕的心思,顺势道:“你?若是惦念着,去再见肖老将军一面也好。”
宣州毗邻湖州接壤,昼夜兼程,几日的功夫足以往返。
时?值年节,官员们大都有两?三日休沐之期,紧要的事情都会放在年节前?处理妥当,若沈裕当真有这个念头,倒也不是挪不出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沈裕却?只是沉默,久到容锦怀疑自己猜错了?他的心思时?,自嘲似的笑了?声:“可他未必愿意见到我。”
容锦眼睫颤了?下,总觉着,自己离沈裕一直以来讳莫如深的事情,只差一步之遥。
却?不知该不该往前?走这一步。
“他从前?悉心栽培,教我骑射、武艺,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沈裕将容锦拥在怀中,声音依旧沉稳,但手上?的力?道却?有些失控,像是想将她揉入怀中,又?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些什么,“可我令他失望了?。”
沈裕亲缘淡薄,父兄死在那场血战之中,母亲因病过?世,与沈氏一族又?素来不合。还算有所牵扯的,是再也无法如当年一样交心的师父、师兄。
但如今,也要彻底离他远去了?。
容锦下颌抵在他肩上?,吃痛似的轻呼了?声,沈裕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卸了?力?气。
她抚过?沈裕僵硬的脊背,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实道:“你?若不去,怕是余生想起,都难免后悔。”
这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午夜梦回之际,都会缠着人,难以释怀。
这句像是道破了?沈裕的心思,他低低地应了?声,又?过?了?好一会儿,绕着她散下的长发?道:“你?陪我去。”
容锦料想到会如此,也没犹豫,点头应了?下来。
沈裕犹豫不决了?半日,真到拿定主意后,却?雷厉风行得很。
他令成英备车,又?传来吕嘉、沈衡,言简意赅地交代了?这几日的安排。
容锦也没耽搁,回房收拾行李,因知道这一去用不了?几日,轻车简行,便没带太多东西。
半个时?辰后,颐园侧门?驶出两?辆马车。
因这日是除夕的缘故,商贩们只做了?半日的生意,午后便各自回家?准备过?节,宽阔的长街上?倒是显得空荡起来。
沿路的商铺大都关了?门?,两?侧贴着艳红的楹联,更讲究些的连灯笼等物都一并换了?。
打眼望去,一派喜庆祥和之景。
容锦只大略看了?眼,随即关上?车窗,将寒风阻隔在外。
“委屈你?了?,”沈裕也不知怎的,良心发?现,“旁人都等着过?节,你?却?要陪我出远门?……”
容锦稍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揉着被风吹冷的脸颊,慢慢道:“倒也没什么。”
梅苑并不是她的家?,与眼下没多大差别。
非要说的话,只是晚间怕是吃不上?热汤热饭,在这寒冬腊月里有些可惜。
容锦从香囊中翻出今日往如意斋贴楹联时?随手买的糖,自己吃了?一块,又?顺手给沈裕一块。
她递过?去的时?候并没多想,听沈裕低低地咳嗽了?声,这才意识到不妥:“你?病还没好,怕是不宜吃这个。”
说着,便要收回。
“不妨事。”沈裕抬手攥了?她细细的手腕,却?没拿,而是凑近了?些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这粒甜糖。
舌尖舔过?指尖,勾起一片酥麻。
容锦脑子里闪过?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随即摇了?摇头,正色道:“也就是荀大夫不在这车上?,不然怕是又?要念叨你?了?。”
饴糖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嗓子却?因此微微作痒。沈裕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压下咳嗽,温声道:“路还很长,你?若是困了?,就歇歇吧。”
出城后,天色已经暗下来。
四周再无人声,只有连续不断的马蹄作响,以及始终未曾停歇的呼啸风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上?铺着厚实的绒毯,容锦盖着件狐裘,发?了?会儿愣,不知不觉中竟真睡了?过?去。
路途偶有起伏不平,她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不自觉地微微皱着。
发?髻已经散开,长发?如流水般铺开,又?像是上?好的绸缎,几乎遮了?半个身子。
车中的烛火已经吹熄,外边悬着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浓稠的夜色吞噬,摇摇欲坠。
过?了?许久,沈裕依旧毫无困意。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放着早些年的旧事,一刻未曾停歇,也扰得他不得安宁。
他手上?绕着缕容锦的长发?,指间也因此沾染了?若有似无的幽香,挪了?挪,令人靠在自己膝上?。
容锦因此被惊动,半梦半醒,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
沈裕抬手遮在她眼前?,将声音放得又?低又?轻:“无事,再多睡会儿吧。”
自小到大,容锦从没过?过?这样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