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孟氏憋着的泪止不住,江絮跟着也红了眼,江百户长叹一口气,背过身去抹泪,他的寄予厚望的长子,还是要走了他的老路,江氏自他祖父那辈入了军户,抽丁已有数十人,到他这里,江家已经没了其他兄弟姐妹,只余他一人,原想着让老大读书,脱了这苦海,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一家子就正抱头哭,突然门外有人敲门“江老弟,快开门,来贵人了。”这声音是所指挥佥事刘记,江百户上峰的上峰,他一听,忙摸了把泪,嘱咐孟氏将家中好茶取来泡,自己匆忙去开门,江絮与江怀对视一眼,不知出了何事,有些担心,江絮道“阿兄,我去看看阿娘,三郎就劳你照顾。”

孟氏正泡茶,见江絮来,就嘱咐她将茶水送去,因着一早哭了几回,她这眼睛红肿的厉害,实在不好见人,江絮应了,军户家的小娘子,到没那么多忌讳,且来人多是江百户同辈,叔伯之类,她去送茶到无甚。

江絮端茶出来,见江百户与卫指挥刘佥事站在院中,并未进屋内,院中另有两人,一人着青衣劲装,腰配长剑,恭敬站在另一人身后,那人着绯色圆领箭袖袍,系金玉带,腰间挂着双鱼佩,襆头束发,身姿挺拔如松,仪态不凡,他侧着身,轮廓清晰,鼻梁英挺,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往江絮这边看了一眼,江絮忙低头,不过只一眼,她便看清了长相,果真生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江絮在此间生活十来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男子,不免有些失神,不过片刻,她慌忙回神,低垂下头,不敢惊扰院中之人,只将茶水往堂屋端去,但那刘佥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突然唤她“这是絮娘?几日不见,成大姑娘了。”

因有年轻男子,江百户本无意让女儿出来,但被人一喊,倒不好躲避,只好唤江絮过来,让她与人见礼,刘佥事是卫指挥所三把手,江絮去卫所时见过几次,但并未有过接触,这会子他如此热情,让江絮觉得有些怪异,但江百户都唤她了,只得上前道“见过刘佥事。”

刘佥事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点点头,道“絮娘客气了,我家小九娘天天跟我念叨你,有空多去家里玩玩。”

这不过客气话,她与刘九姑娘在宴席见过,点头之交,她哪里会念叨自己,江絮并不放心上,江絮应道,又听他道“絮娘,快来见过赵指挥使。”

江絮见他穿红,知他官位不低,她先给刘佥事见礼,不知这人会不会介意,这些当官的对位置顺序看重的很,江絮恐有得罪,忙躬身行礼。

赵达领父命来这西北所勘查情况,行至此处,这刘佥事说这江百户更了解情况,寻他来说更好,他知晓有玄机,不过冷眼看着,诸如此类的示好他见过不少,原倒无甚兴趣,只是却不想这样粗糙的人家,还能养出如此白嫩的妇人,螓首蛾眉,身姿翩跹,虽荆钗布裙,难掩其颜色,俯身行礼时,脖间那一抹白莫名惹了他的眼,引得他多看几眼。

只这几眼,刘佥事便知这事成了,冲江百户会心一笑,江百户这会子才反应过来,他又急又气,但这院中人他都得罪不起,只能憋红了脸,寻了借口让江絮回屋,江絮低着头,并未见此状,只觉得今日刘佥事有些怪异,往日不见他对江百户如此热情,心中生了疑虑,自进屋,从窗台望见那几人已经离去,她方松了口气。

江怀见她进来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嘴,江絮与他关系好,到不瞒他,只说了刚才的事,江怀闻言道“这刘佥事未免太过糊涂,如何能引荐一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与外男相见,不妥不咳咳咳咳咳!”他才喝了药,这一说话,有些急,连咳起来,吓得江絮忙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替他拍着背,宽慰道“阿兄莫要多心,不过是恰好遇到。”

江絮哄了他几句,江怀身子虚弱,不多会又睡下,这会子江絮倒有些捉摸出味来,猜这刘佥事许是想在赵指挥使面前表现,才会如此热情,这倒合理,这赵指挥使年纪轻轻便能担任高位,多半出自陇川赵氏,光他这姓就足够让刘佥事去巴结了,思及此,她不在多想,多与她无关。

得罪

江百户回来已经是夜间,喝的醉醺醺的,惹了孟氏一顿骂,替他换了衣服,洗过脚,就见他坐在床脚,沉着脸不说话,孟氏以为他是想大郎那事,劝道“大郎能想开是好事,总好过他寻死腻活,你啊,也别想那些,咱家踏实过日子,日后就看三郎有没有这造化了。”

江百户叹气道“倒不是为这个,是今日刘佥事与我说了些事。”

孟氏正解盘扣,闻言心一紧,忙道“出啥事了?”

江百户将今日白天之事说与她听,孟氏忙摇头,道“那不成,那赵指挥使出身高门,咱家小门小户的哪里攀得起,这事是万万不能应的。”

江百户亦脱衣上床,道“我哪里不知,只是这刘佥事说,若是应了此事,明年抽丁可去了大郎的名字。”

孟氏手一抖道“那也不成,便是我们同意,大郎亦不会同意,拿絮娘去换他的前程,大郎断不会接受。”她说着,看了眼江百户的神色又道“你可别犯糊涂,惹了儿女与你离了心,到时候有的是你后悔的。”

江百户叹气道“我哪里不知,但这事不全为大郎,絮娘这几年要找婆家了,朝廷的规定你也知道,絮娘只能寻个军户,我自小见祖母、母亲为抽丁落泪,整日忧心卫所的夫婿儿郎,再到夫人你,亦是如此,絮娘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忍心絮娘以后受这个苦。”

孟氏比他们这些爷们知道妇人间的龌龊,道“你说的虽有些理,但嫁军户,好歹是正头娘子,跟了那赵指挥使,纵是良妾,往后亦免不得受主母磋磨,你们男子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哪里管内宅妇人的死活,絮娘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依我看还是罢了。”她说着见江百户仍皱眉,又道“絮娘若跟了那赵指挥使,日后去了别处,受了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不若在这卫所里寻个可靠后生,你还能帮衬些,日后有了孩子,早早的培养,说不得给絮娘挣个诰命,这事你就别瞎捉摸了,赶紧拒了那刘佥事,就说咱家絮娘已经相看好人家了,过些时日就要出嫁,他总不能硬抢不是。”

江百户先头被刘佥事忽悠了心智,孟氏这些话倒是让他清醒不少,那赵指挥使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出自陇川赵氏,这样的人家,便是良妾又哪里是好当的,还是不贪这个心,老实给絮娘找个好后生才是正经,一时不在说这话,夫妻两又闲话几句,便吹灯睡去。

却不想,江絮恰如厕回来,听了个正着,今日这刘佥事的怪异倒是找到原因了,怪道突然那么热情,感情是要拿她借花献佛,思及白日之事,那赵郎君容貌俊美,气度不凡,又出自世家大族,原以为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倒没想亦是酒色之徒。

江絮算得上美人,她容貌秀丽,皮肤白皙,虽说这会子年岁尚小,身材不显,但孟氏身姿窈窕,想来她日后不会太差,江家的基因好,江百户与孟氏长相端正,江怀亦是翩跹少年郎,若非如此,书院的刘夫子怎么会有意让他当女婿,可惜这科考未成,这门婚事亦不能行了。

思及此,江絮轻手轻脚走到江怀窗下,见他睡得正好,一旁还有趴着糯团子似的江三郎,不由笑了笑,她方才闻此事,不是没有担心过江百户与孟氏会拿她去换江怀的前途,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多是被抛弃的。

江絮心意,如果给赵指挥使做妾真能换江怀的前途,她是愿意的,与她来说,在这年岁里,嫁给谁都差不多,若她的婚事能助阿兄完成心愿,她觉得到值得,但人心总是复杂,纵是她愿意做此事,心中仍不希望旁人会放弃她,好在夫妻二人并未如此。

又过几日,江怀身子越发好起来,已是能坐在院子里教三郎写字,他原就是郁结于心,想开了倒是好得快,江絮在门廊下做衣服,三郎年纪小,屁股底下跟长钉似的坐不住,磋磨了会,就开始走神,江絮银线用完了,见他可怜样,笑道“阿兄,我带三郎去趟裁缝店,有些东西要他帮我拿。”

三郎乐的要蹦起来,江怀看了他一眼,他又做了回去,大眼睛盯着江怀,可怜兮兮的样子,江怀好笑摇头,道“去吧,家里纸不多了,路过铺子顺便买一些。”

姐弟二人到了集市,因快到重阳,街上的铺子用菊花扎成门洞,既雅致又带着清香,另有卖狮蛮栗子糕,这是用米粉和着栗子肉做成的糕饼,多捏成南蛮王骑狮子的形状,是以叫狮蛮糕,江絮给三郎买了块,三郎乐滋滋的接过道“阿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江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一会回去可别闹腾了,要听阿兄的话,好好习字。”三郎得了好处自然满口答应。

江絮去裁缝铺买了银线又去了书铺,这附近到没有专门的纸张铺子,只这一家书铺带着卖些笔墨纸砚,总归不算分家,生意倒还不错,她时常帮江怀买写纸张,店里的掌柜也认得她,见她来,亲切道“江娘子又来买纸,这次还跟往常一样嘛?”

江絮点头应道,那掌柜去称纸,待包好递给她,道“听说江郎君病了,不知可好些了?”

江絮道“阿兄他已大好,多谢费心想着。”

掌柜知道她家情况,叹气道“可惜了。”

江絮又听掌柜絮叨几句,便领着三郎离开,两人转过街口,正要入巷,却被一青衣劲装男子拦住,江絮看他有些眼熟,正思忖,听他道“江娘子,我家郎君有请。”

江絮往他身后看去,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乍一看到十分平常,只是那套车的马,十分壮硕,实不像是普通的马匹,到有几分大宛马的气势。

江絮自不会去,她思忖间已经想起这青衣男子身份,正是那赵世子的侍卫,她正要开口,就见三郎冲到她身前,道“你是谁?找我姐姐作甚?”

江絮心中一暖,安抚的摸了摸这小勇士的头,对那青衣男子道“不知指挥使有何事吩咐,我与指挥使男女有别,独身相见,恐对指挥使名声有损。”

她声音不小,想来这马车中人应该听得见,江絮不知这人为何寻她,只能猜他许是因自己不愿与他做妾,寻自己麻烦,不过若是如此,此人估摸肚量甚小,她正思量,那马车帘忽然拉开,有一人站了出来,金冠束发,着白色绣金丝团纹圆领箭袖袍,系着玛瑙玉带,腰间配龙纹镂空玉佩,相貌俊逸,仪表不凡,正是那日的赵指挥使,他居高临下,神色倨傲道“你果真定亲了?”

江絮知道这事江百户的推辞,她自不会拆穿,道“回指挥使,妾确实已经定亲。”

赵达扯了扯嘴角,道“这可真是巧了不是。”他说着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江絮跟前,江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三郎以为姐姐被这人吓到了,撑着胳膊挡在她面前“坏人,你想干什么?”

江絮忙捂着他的嘴,道“三郎年幼,冒犯指挥使,求指挥使恕罪。”

赵达扫他一眼,道“赵荣,带走。”话落,身后那青衣男子上前一步抓过江三郎,将他提溜走,江絮的力气哪里争得过他,只能看着江三郎被他带走,她心中焦急,跪下道“世子,你大人有大量,莫与小孩子计较,妾愿待三郎受罚。”

赵达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手劲大,捏的江絮生疼,偏她还不敢反抗,只能任他磋磨,见他笑道“江娘子果真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甚和我心。”

江絮活了两世,哪里见过这样轻浮的调戏,气的肺都要炸了,想到三郎,还得扯出笑脸去应对“妾蒲柳之姿,担不起指挥使之赞,且妾家中已定亲,怕要辜负指挥使厚爱。”

赵达手微微一松,道“定亲又如何?我想要的人,纵是成婚了,又能如何?”

江絮没想到此人样貌堂堂,确是如此无耻自大之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诧异的看他,赵达似不在意,他又道“江娘子,我惯来对美人宽容,你们江家欺上瞒下的事我可以不在乎,我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考虑,三日之内,我想你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

说完,到不再管江絮,径直上了马车,那赵荣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翻身上马,架着马车离去,江絮想到三郎,忙起身去追,只是她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跑到巷口就已经追不上,她正焦急,就见三郎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哭道“阿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江絮摸了摸他的头,道“阿姐没事,今日这事你莫要说出去,免得阿爹阿娘担心。”

这赵指挥使不就是□□熏心,觊觎她的长相,她遂了他的意便是,江家位卑,得罪不起赵指挥使,她也不愿江家因她而出事,只今日之事若是让江家夫妻知道,怕是更难说服他们同意此事,且还有江怀,她还需要想个理由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