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撒娇叫先生也没用。

“陛下下旨让包明成过去做炮车的时候怕是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吧。”

说到这个,张阁老撇了撇嘴,没好气的看着皇帝说到:

“好歹收敛些,陛下难道不知道,官员俸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光靠着这个,一家子人怕是连吃口肉都得算计着来,别太苛责了,在这么下去,怕是上上下下的都要换一轮了,就这还未必能杜绝的了。”

这话更戳心了,那俸禄的事儿是他定的吗?不是啊!是他祖宗定的,那个讨饭出身的老祖宗,给官员算俸禄的时候,那就没算过肉,只按照多少粮食能养活多少人算的。你说,让他怎么办?

再说了,他其实已经很放松了好不,最起码比他祖宗好说话吧!

“冰敬炭敬,三节两寿,只要当了官这些还能少了去?怎么着日子也能过。再加上从考上举人开始,附田的出息,先生,除了个别实在倔的,或者家里人多负担大的,官员们日子都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说到附田,陛下,上次惩治了一波之后怎么样?收获可还行?”

说到官员家底,张阁老其实也心虚,他爹当初不过是个秀才,还是军籍,到如今自家虽算不得家产庞硕,和那些田产上万的不能比,也不济勋贵豪门宗室,可拢一拢十万是有的。而这还是他平日好美食华服,好藏书,好笔墨,开销颇大之后的剩余。

这几乎翻了几十番的家财怎么来的?少不得他早年借着身份给人附田收拢的好处,也少不得当官后旁人送礼积攒下的财务。所以说贪腐……其实他自己也未必真干净。

所以喽,只能学着皇帝也牵着线的转移一下话题。

“终究还是心存侥幸的人更多些。说道这个,先生,听说你家大公子回乡去退附田了?”

“是,除了族里的那些,其他的都退了。唉,陛下啊,这一退……家乡父老骂臣不顾及乡情,不庇佑家乡父老的比比皆是,臣,臣将来怕是只有等躺进棺材里才敢回乡了。”

说到这个,张居正笑容十分的苦涩,

“嘉靖三十三年,臣因病回乡时就在《荆州府题名记》中说过:‘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这是大明想要中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可……真算起来,臣自己其实也是这兼并田垄中的一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终究为名所累,只敢从清理隐匿田地和人口中寻求解决之道,用各种法子节省开支来增添国库。臣,臣何其胆小,何其无奈,何其无用啊!”

那些心存侥幸的,许是有人是为了钱财,可……在官员自己已经不怎么缺钱的情况下,和他一样怕名声有损,怕不敢回乡的许是占了多数。

老百姓知道什么?他们不懂什么国家财政的多少,只知道附田了他们的税赋就能少交些,只知道挂在官员名下,就能没了小吏的花样盘剥,所以想要解决附田这个事儿,光处置举人以上是不够的。

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想想皇帝干净利索的抄家,想想……这问题几乎成了死结,将来到底该怎么办,张阁老有时候想想,夜里都睡不着。

张阁老感觉心累,感觉无力,难道皇帝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也是为什么清理了一次之后,皇帝就没在急吼吼动手的缘故。他如今想起锦衣卫查探来各个地方上的动静,也相当的头疼啊。

“先生留在京城也好,只要在京城,咱们师徒就还能常常说话,省的隔着千山万水的,让人心里惦记。”

皇帝只说留人的话,却避开了不想谈这附田的事儿。这事儿太糟心,实在太影响心情了。顺带的因为前头说起包三儿,让皇帝心下不禁琢磨着哪日再去寻包明成,看看这人有什么新法子。

新法子?包三儿以后会不会有新法子说给皇帝听这个不知道,反正这会儿他是什么法子都不敢想了,整个人都快傻了。

不过是在神机营那边呆的忘了时间,晚了点出来回家,你猜他看到了什么?哎呦喂,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偷偷从军营里往外溜啊!

这是哪儿?这可是神机营!他们这,这都是想干啥?

“别看了,赶紧的走吧。回家,回家。”

啊?不用看?这,这什么意思?等等,难道这些人,身边的工匠们都认识?那他们……

包三儿的脑子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只被提醒了这么一声,几个弯一转,就明白了那些是什么人。忙不迭跟着走了几步,避开了那些人能看到的方位,然后低声问道:

“这是偷着出去藏东西的?”

“呵呵。”

呵呵什么呵呵,这么魔性的声音,真的是……包三儿除了抽抽嘴角,都不想说什么了。

“胆子可真不小,咱们陛下可是……哪怕在营里挖个洞藏呢,也比这强。”

“那不是你来了吗,锦衣卫总旗啊!你这身皮,可不就将他们给吓得魂都散了?”

这话说的,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作用?不过身在军营都能藏下财货,这财货从哪儿来的?怕是后勤的账也很有问题吧!唉,这么一想,六十多年后大明灭国好像……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包三儿感慨着军队贪腐严重,连着京畿这边,皇帝眼皮子底下的都这么夸张,那头几个小心的抬着箱子出去的却已经落网了。

就在他们走出大门不远,刚在接口拐了个弯,一支支火把转瞬间被点亮,三五个呼吸的功夫,这拐角就宛如白日一般。街对面的某个铺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大门,大门口的太师椅上坐着个太监,边上站着两排东厂番子,这架势那么一亮相,不等说什么,那几个抬箱子的自己就先利索的跪下了。

“眼神不错啊,既然眼睛挺亮堂,怎么就不知道走正路呢,看看,大半夜的,还得劳动杂家来走这么一场。”

“公公,公公开恩呐。”

“开恩?呵呵,杂家可不敢,这是哪儿?天子脚下,只要陛下想知道,什么事儿能瞒过他?你们是谁?神机营的人,陛下最依仗,最不能出错的亲军,杂家就是拿了你们,也不能随便折腾不是,你们啊,还是等着和陛下亲自去求的好。”

说话间,太监起身了,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捂着嘴轻笑着摇了摇头,淡淡的说到:

“别说杂家不讲究,提醒你们一声,你们是第一批,想落个干净,不牵连家里人,知道怎么做不?”

怎么不知道,想保住家里,那就得出卖兄弟呗。唉,早知道就不这么急吼吼的了,藏军营不挺好的?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再嚣张,也不可能冲到里头去搜。

这下好了,神机营怕是要一锅端了!他们……也不知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可就说不好了,因为短时间谁也见不到了呀。

第二天包三儿再次来到神机营的时候,人还没进军营大门呢,就感觉到了周围看着他躲闪的目光,而等着他到了里头,不说人少了多少吧,这个他刚来,确实不怎么熟悉,清点不出来,可一下子没了人和他说话那是感觉的真真的。

“这都怎么了?”

好容易抓住一个昨儿还和他一起加班的人问,那人还得左右看看,见着没人瞧见他们说话,才敢小声告诉他:

“昨儿一晚上,抓紧去了七八个,今儿早上听说还有人被传唤了,包大人,这次阵仗怕是要闹大发了。”

啊!这就开始抓了?昨儿那几个……坏了,肯定是那几个当了线头了,这一串的大闸蟹,还不定扯出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