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太太肠子都悔青了。怀色其罪,四姑娘天生就是个红颜祸水,这样的容貌,普通的富贵之家都镇不住,真嫁到自家,不定招惹来什么祸患,只恨她贪图郭家的权势先急着登门打探消息了,现在是想悔也不敢悔了。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是滴水不露,还笑着询问宋嘉宁在家都有什么喜好。宋嘉宁按照长辈们教的,说自己喜欢读书做女红,鲁老太太连连夸好。宋嘉宁鼓足勇气看看老太太,见对方慈眉善目的,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入了鲁家人的眼了吧?
聊了片刻,寺里讲经的大师过来了,即将开讲。
太夫人与鲁老太太一块儿站了起来。
云芳最不爱听经,小声朝太夫人撒娇:“祖母,你们去吧,我想去大殿上柱香。”
太夫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孙女的借口,却不好当着鲁家人的面拆穿,只好应允,用眼神示意长孙陪着。鲁老太太见宋嘉宁老老实实守在太夫人身边,一副她喜欢听经的端庄闺秀样,认定这是宋嘉宁装出来的,鲁老太太胸口堵得慌。为了眼不见心不烦,鲁老太太慈爱地对宋嘉宁道:“嘉宁陪你姐姐去上香吧,你们年纪还小,进去了也听不懂大师在讲什么,不如去寺里逛逛,姑娘家家的,难得出回门,别拘着自己。”
宋嘉宁怎样都行,请示地看向祖母。
太夫人笑着点点头。
宋嘉宁便朝鲁老太太行个礼,微红着脸朝云芳走去,云芳身后,便是郭骁、鲁镇。
目送长辈们进了讲经院,郭骁肃容对云芳道:“走吧,去上香。”
“我才不去呢,我要坐船游湖。”云芳挽着宋嘉宁手臂,嬉皮笑脸地改口道,余光中见鲁镇呆呆愣愣地盯着她看,云芳先是奇怪,注意到鲁镇因为被她发现而转红的脸,云芳愣了愣,心头忽然涌起一丝得意。
鲁镇看她,是觉得她比四妹妹好看吗?
云芳很清楚,自家姐妹中,属四妹妹这个外来的长得最美最媚,堂哥们偏心四妹妹,未必没有这层缘故,此时竟然有个男人在见过四妹妹后依然青睐她,云芳不禁偷偷雀跃起来。去码头的路上,郭骁、宋嘉宁都不说话,想到从丫鬟口中听说的鲁镇的趣事,云芳便好奇地问道:“鲁二哥,听说你力气特别大,是真的吗?”
未婚妻跟他说话了,鲁镇激动的脸庞泛红,憨厚地点点头。
宋嘉宁偷偷瞧他一眼,见他这副傻样,她忍不住笑了。
云芳眼睛亮亮地继续追问:“听说你七岁时能拖动一头两百多斤的猪,可你为什么要去拖猪?”
宋嘉宁也竖起耳朵。
鲁镇不太好意思地道:“那时候过年,管事拉了两头猪进府,小厮先抬一头进去了,另一头不停地蹬腿乱蹭,我想把它拉回原来的地方”
云芳捂嘴偷笑,宋嘉宁朝一侧扭头,矜持地忍着。
郭骁恍若未闻,只朝码头旁的一条船摆摆手。塔影湖横贯安国寺南北,湖中有一小岛,岛虽不大,上面却遍布各地奇石,中间还有一长生池,里面的老龟据说已经活了上千年,因此香客游寺,都会去岛上看看。
划船的是山下一位聋哑鳏夫,安国寺主持怜悯他,给了他这份差事。鳏夫家里有个七岁的儿子,叫石头,有时候待在家里自己玩,有时候会跟着爹爹一块儿做事,今日石头也来了,他爹撑船,他拘束地坐在船头,大眼睛一一扫过郭骁四人。
宋嘉宁见男娃看向自己,大眼睛乌溜溜的,她轻轻笑了笑。
石头却低下头,转过去自己玩了,左手再次伸到袖子里面的口袋中。那里有五个铜板,昨晚那个陌生的男人说了,只要他把这两个漂亮小姐推下水,等他下山,就再给他五个铜板,再请他吃香喷喷的烧鸡。
想到昨晚偷吃的那只烧鸡,石头口水又流出来了。
他想吃烧鸡。
船开了,石头偷偷盯着那两个小姐,见她们单独站在他这边看鱼,石头咽咽口水,低头走了过去。
宋嘉宁看到男娃了,见男娃似乎要从她们身后经过,她就没在意,继续寻找水中的游鱼,刚瞥见一抹影子,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宋嘉宁惊呼一声,本能地想抓住什么,清凉的湖水却从四面八方涌来
短暂的慌乱后,宋嘉宁扑腾挣扎,艰难转身,看到鲁镇第一个朝这边跑来,一跃而下。未婚夫来救自己了,宋嘉宁顿时没那么怕了,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鲁镇挥舞着着手臂朝三姐姐云芳游了过去,转眼就将云芳搂到了怀里。
九月了,秋风凉,湖水更凉,可两样加起来,也不如亲眼看着继父为她挑选的老实男人急切地将三姐姐搂到怀里,她的三姐姐也藤蔓般抱住男人脖子,更让宋嘉宁寒彻骨血。水从发间流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宋嘉宁还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人,不敢相信,忘了挣扎。
为什么会这样,鲁镇不喜欢她吗?还是三姐姐离他比较近?
宋嘉宁想替鲁镇找个理由,她一边扑腾一边转向船,想看看自己与三姐姐到底谁离船近,然而她还没看到船,先看到朝她游来的郭骁!
看着郭骁被水花模糊的脸,宋嘉宁脸色大变,这一刻,鲁镇是谁云芳又是谁,宋嘉宁全都不记得了,脑海里只剩下前世的回忆,曾经郭骁也带她撑船游湖,然后他故意害她落水,再下来救她,跟着在水里
宋嘉宁不想回忆,更不想叫郭骁碰她,她转身往后扑,可她不会水,只能绝望地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当郭骁的手臂搂住她腰,宋嘉宁奋力挣扎,却还是被他拉到怀里,衣衫湿.透的身子,被迫贴上了他。
宋嘉宁不敢动了,浑身僵硬,她甚至没有像其他落水之人那样,本能地去攀附郭骁,因为她知道,那样只会更刺.激郭骁。片刻的绝望后,宋嘉宁一手抱紧郭骁腰,一手横着挡在胸口,努力避免让那里挤到他。
郭骁低头,看她脸色苍白,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楚楚可怜。她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发抖好像在害怕,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是水。她安静地出奇,明明没有像堂妹那样哭叫,却让他更怜惜。
鲁镇不选她,是鲁镇蠢,那样蠢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安安别怕,大哥带你上去。”搂紧她娇小的身子,他梦到无数次的纤腰,郭骁第一次,轻声唤她的小名。
宋嘉宁泪如雨下。上辈子,母亲死后,二叔二婶再没有叫过她小名,与梁绍如胶似漆时,她告诉梁绍了。被郭骁带进京城后,这个小名便藏在了她心底,郭骁帐中偶尔会叫她宁宁,如今,他叫她安安了,改口的深意,叫她绝望害怕。
她目光空洞地被他带上了船,上船之前,郭骁脱了外袍裹.住她。宋嘉宁只本能地抱着胸,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也感觉不到了。船夫按着儿子跪在地上磕头赔罪,鲁镇效仿郭骁为云芳穿上他的外袍,云芳缩在他宽阔结实的怀里,看着头顶虽然傻乎乎却肯跳湖救她的男人,心底再无梁绍任何影子。
两刻钟后,宋嘉宁、云芳分别被双儿、巧蓉匆匆背进了寺院的客房,鲁老太太想跟进去探望,太夫人疲惫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暂且没法招待你了,你先回房照顾鲁镇,等我这儿收拾好了,我再叫丫鬟去请你。”
“行,您也别着急。”鲁老太太关切地道。
太夫人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鲁老太太领着浑身还滴着水的鲁镇,去了旁边的院子。
外人走了,太夫人叫丫鬟们服侍两个孙女去厢房沐浴更衣,她将只穿中衣的长孙叫到堂屋,沉着脸审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两个都落了水,还叫鲁镇救了你三妹妹?”若不是自家孙女没有勾.引一个区区四品太常寺少卿家公子的必要,太夫人都要怀疑云芳心术不正了。
郭骁跪在地上,不顾发间还有水淌下来,低头自责道:“云芳缠着要去游湖,我没有阻拦,是我第一桩错。她们两个站在船边观鱼,船夫儿子冒冒失失晃了一下撞到她们,我没能及时搭救,是我第二桩错。叫鲁镇抢着救了云芳,是我第三桩错。一切皆因我失责而起,请祖母责罚。”
太夫人回味一番长孙的话,云芳贪玩、村童冒失这都不是长孙的错,最后一桩
“你说,是鲁镇抢着救的云芳?”太夫人压低声音问。
郭骁闻言,脸色难看极了,仰头,冷声道:“祖母,鲁镇欺人太甚,他明知咱们两家这次是为了他与嘉宁的婚事才来安国寺的,却在危难时刻当着嘉宁的面救了云芳,嘉宁会怎么想?还有云芳,众目睽睽之下被他”
男人愤慨抿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太夫人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眉头皱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