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宁低头,瞅瞅莲花状灯托上面的几条小鱼,脸慢慢红了,不好意思解释。第一次为生父做河灯,七岁的她担心纸做的河灯没飘多远就会沉了,便在每片莲花瓣上都画了一条小鱼,希望鱼能帮她的河灯游快些。长大了,宋嘉宁自然知道画鱼不管用,但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四姑娘,王爷也觉得您的河灯别致,可否拿过来给王爷瞧瞧?”
宋嘉宁惊讶地回头,就见寿王不知何时站到了四皇子一侧,身边跟着福公公。福公公满脸堆笑,宋嘉宁视线挪到寿王脸上,寿王那双清寂如雾的眼睛,果然在看着她手里的河灯。短暂的意外后,宋嘉宁柔顺地点点头,捧着河灯走向他。
赵恒顿足。
宋嘉宁手里托着灯,眼睛看着男人衣襟,小声道:“我随便画画的,让王爷见笑了。”她看过寿王的樱花图,也亲眼目睹寿王描绘牡丹,宋嘉宁不会品鉴,可在她看来,寿王画出来的花都跟真的似的,一点都不比那些千古流芳的大家差。
赵恒静默,只接过了她手中的灯。他垂眸,守礼地没有去看灯罩上的祭文,快速打量过灯托上那一圈胖乎乎的墨色鲤鱼,赵恒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到了面前的姑娘身上。一个夏天没见,她长高了点,杏眼依旧水润,嘴唇依旧饱满,只有细如凝脂的脸庞,似乎清减了几分。胖的时候娇憨可人,突然瘦下来,便如病中西子,惹人怜惜。
“颇有童趣。”赵恒将河灯还给她,简单置评道。
宋嘉宁脸红了,低头道:“多谢王爷夸赞。”算是夸吧,毕竟有个“趣”字。
“走吧。”赵恒又道。
宋嘉宁嗯了声,提着河灯回到双生子中间,今晚她白衣白裙,被两个日渐魁梧的堂兄衬得娇小纤细,晚风迎面吹来,她裙摆摇曳,似风中的玉兰,美虽美,却透着淡淡的哀婉。赵恒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禁多想了想,是她在郭家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还是,单纯地想念生父了?
宋嘉宁这会儿什么都没想,眼里只有清河街繁华的夜景,到了码头,她自觉地站在一侧,等端慧公主与两位王爷先上。郭骁如那年上巳节一样,扶完端慧公主,等寿王、四皇子上去后,朝宋嘉宁四兄妹看了过来。
云芳脚步轻快地跨了过去。
宋嘉宁瞥眼郭骁的身影,抿抿唇,一手提灯,一手拽住二堂兄郭符的袖子。郭符误会妹妹胆小,哈哈笑了两声,然后非常体贴地护着妹妹上了画舫,而郭骁早在注意到宋嘉宁的小动作后,便离开了船板。
上了画舫,众人渐渐分成了几个小圈子。
端慧公主寸步不离郭骁,郭骁虽然想守在继妹身边,但他知道端慧公主不喜继妹,为了避免冲突,只能强忍着端慧公主,只派郭符去照顾继妹。郭恕负责守着云芳,赵恒一人独坐,谁都不理。四皇子本想跟一看就特别乖的嘉宁表妹多说说话的,但他隐约觉得今晚的嘉宁表妹好像没有游玩的兴致,于是年仅十六更喜热闹的四皇子,犹豫片刻,去找郭恕、云芳兄妹了。
郭骁、端慧公主占了船头,赵恒占了船尾,郭恕几个占了船身北面,宋嘉宁就跑南岸这边来了。只是画舫两侧有栏杆挡着,宋嘉宁就算趴在栏杆上,也不能让河灯碰到水面,没办法,只好改去船尾。船头那边端慧公主叽叽喳喳的,宋嘉宁可不想去扫兴,寿王不一样,寿王面冷心热,肯定不会计较。
“王爷,我放完河灯就走。”提着河灯走到负手而立的寿王爷身后,宋嘉宁低声请示道。
赵恒偏头,看她一眼,点点头。
宋嘉宁行个礼,然后提着裙摆蹲了下去,这边没有栏杆,但看着很低的船板,距离水面还是有段距离的。宋嘉宁谨慎地一手撑船板,一手托着河灯慢慢放低,整个灯托都碰到水面了,她才松手。画舫缓缓前行,河灯随波朝另一侧漂,灯光浮动,越来越远。
触景生情,宋嘉宁难免有丝伤感。
“安安起来吧,外面冷,你去里面坐坐。”妹妹这样有点可怜,郭符低声劝道。
宋嘉宁嗯了声,在兄长的搀扶下站直了,还没站稳,变故陡生,船身不知为何剧烈地晃了一下!郭符为了扶妹妹本就弯着腰身体前倾,船身一晃,他双脚没扎稳,一头就朝水里栽了下去。宋嘉宁胳膊被他扯着,紧跟着那力道就要落水,恰在此时,右手臂突然被另一股更强的力道抓住,硬是将她给扯了回去!
惊慌失措的宋嘉宁,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个怀抱,那胸膛宽阔结实,月白长袍带着似有若无的梅香。船身还在轻轻地晃动,宋嘉宁如无根浮萍,本能地抱紧了给她依靠的男人。他站得很稳,双臂紧紧圈着她腰,宋嘉宁心有余悸地仰头,对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明月高悬,寿王赵恒高大挺拔,一双清冷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地看着她。
宋嘉宁的记忆,莫名回到了上辈子临死前,那时她躺在地上,新帝也是这般垂眸,看她如蝼蚁。
耳边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宋嘉宁瞬间回神,连忙往后躲,赵恒也立即收回手。
宋嘉宁知道自己该道谢的,只是余光中已经出现了郭骁的身影,宋嘉宁下意识往另一侧扭头,这一扭,震惊地发现堂兄郭符在水里扑腾呢,好不容易站稳了,全身衣裳却已湿透,一身狼狈,如落了汤的鸡。
宋嘉宁又担心又想笑,她努力忍住了,赶过来的郭恕却朗声大笑起来,毫不同情亲哥哥。
“怎么回事!”郭符爬到船上,瞪着眼睛质问。
端慧公主在船头,了解情况,边笑边解释道:“岸边有个孩子落水了,船夫急着撑开,不巧撞到旁边的船。”
郭符本想揍船夫一顿的,得知事出有因,便懒得与船夫计较了,捧着双臂瑟瑟发抖地跑进船篷。七月中旬,白天炎热,早晚已经转凉了。他要换衣裳,郭恕、四皇子追进去落井下石,郭骁扫眼只与继妹相隔两步的寿王,看着宋嘉宁眼睛问:“没事吧?”
宋嘉宁摇摇头,眼睛哪都没看。
郭骁神色没什么变化,眼底却寒凉一片,刚刚船晃,他扶稳表妹便立即往后面赶,亲眼看见继妹与寿王从相拥到分开的那一幕。如果寿王只是单纯扶了继妹一把,继妹心里没鬼,在他这般问时,继妹应该会看向寿王,现在她却装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胸口有团火烧了起来,郭骁片刻都不想再逗留,扬声吩咐船夫:“靠岸!”
郭符落了水,这场游河确实该散了,端慧公主虽然不舍,却没有理由阻拦。
上了岸,众人分道扬镳,赵恒送一对儿同父异母的兄妹回宫,郭骁带着弟弟妹妹回国公府。到了国公府,郭骁安排双生子送云芳去三房,他亲自送继妹。
临云堂是离王府正门最近的,感受着郭骁执着的视线,宋嘉宁却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眼看就要到院门前了,一直落后两步的男人终于还是开了口:“等等,我有话问你。”
宋嘉宁隐约猜到是为了什么事,镇定片刻,她大大方方转过来,好奇地望着郭骁。
夜色静谧,月华如水,照得她杏眼黑润透亮。郭骁看着这双勾人的眼,脑海里再次闪过她被寿王紧紧抱在怀里的情形,那么亲.密,他都没这样抱过她。目光变冷,郭骁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了,你与三殿下抱在一起。”
宋嘉宁眨眨眼睛,有点尴尬,却不太在意地道:“是啊,要不是三殿下及时拉住我,我也要跟着二哥一块儿落水了。”寿王只是救人时力气用的比较大,抱她纯属意外,宋嘉宁没做亏心事,自然没什么可心虚的,但男女相拥毕竟不合规矩,所以在画舫上,她尽量装成什么都没发生。
郭骁本以为会审出未料她眼中一片坦荡,不由怔了片刻。
“四姑娘,你们回来啦?”守门婆子听到动静,出来迎道。
宋嘉宁松了口气,朝郭骁笑笑:“不早了,大哥早点回去吧。”
郭骁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宋嘉宁转身走了,进了院子,瞧见母亲与继父坐在厅堂下棋呢,应该是在等她。看着母亲温柔美丽的脸庞,宋嘉宁心中因为缅怀生父萦绕了一晚的淡淡伤感慢慢散了,坐在旁边观了一局棋,她心平气和地回房睡觉。
翌日郭骁继续去马军营当差,宋嘉宁领着茂哥儿去串门,先陪已经定亲的兰芳姐姐坐了会儿,再与云芳、尚哥儿去花园里溜弟弟,等两个男娃玩够了,姐弟四个一道去了畅心院。自从庭芳姐姐出嫁后,畅心院显得冷清了很多,宋嘉宁她们便来地越发勤快了,免得太夫人孤单。
孩子们一来,太夫人笑眯眯地叫丫鬟准备糕点,四四方方的黄花梨炕桌,宋嘉宁、云芳、尚哥儿各占一边,太夫人抱着最小的茂哥儿亲手照看。吃的正开心,门房派人来传话,说冀州的表公子来了,附上拜帖。
宋嘉宁正在吃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没有多想,卫国公府三房人,经常有各种亲戚前来拜会。
太夫人接过拜帖,看完就笑了,叫丫鬟赶紧去迎人。
“祖母,哪个表公子啊?”云芳好奇问。
吃完最后一块儿山楂糕的宋嘉宁也抬起头,看着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