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这些就是你的爪牙,”温泌对吉贞淡笑,他慢慢起身,走到郑元义面前,郑元义与他差不多高,两人平平地对视,这也是郑元义初次这样趾高气昂地面对温泌,温泌摇头道:“一个徐采,饶他一命,已经不该,这一个,阴沟里见不得人的鼠辈,唯恐天下不安的魍魉,自从四年前来到范阳,就屡屡坏我的事。”

郑元义仰首微笑,“武威郡王,奴一个卑贱之人,何德何能,能坏你的好事?郡王能把奴看在眼里,已经是奴此生的福分了。”

“巧言令色,”温泌嗤道,“我可不想这样的人,围着我的儿子打转。”他毫无预兆,一刀刺入郑元义肩颈,郑元义被刺个对穿,倏的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中。

他的身体麻木了,反应迟缓了,一阵诡异的暖流在体内回荡,转瞬又遍体生寒,郑元义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动,他是要死了吗?他从眩晕中回过神来,见温泌正用一种鄙夷的、厌恶的眼神扫过自己,他振作精神,嘴唇微微张开,虚弱地笑起来,“你和郁羽林果然父子相承,一样地心胸狭隘,残忍弑杀……我的父亲,小小淄青别驾,不过是郑家旁支,就被郁羽林以崔凭同党为由,全家坐罪,呵呵,郁羽林出身淄青平卢节度使,崔凭一倒,河东边军都落入他掌中,谁说崔凭一事,不是他推波助澜,呵呵,”他徐徐喘气,断断续续地轻笑,“阴沟里的鼠辈,唯恐天下不乱的魍魉,这两句配郁羽林,再合适不过了……”

温泌面色陡然转冷,毫不犹豫又补一剑,正中郑元义另一侧肩颈,郑元义昏厥,温泌将刀收起来,波澜不惊地看向吉贞,“今日你看得清楚了?我只是略施薄惩,并没有杀他,若是赶不及进京他就死了,跟我没有关系。”他跨过郑元义,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快快走吧,耽误了医治,他的性命不保。”

桃符被眼前冷血一幕吓得浑身瘫软,等温泌离开半晌,才想起来去叫吉贞,“殿下,殿下!”见吉贞纹丝不动,桃符急得尖叫:“他是不是死了?”

“快把他抬去车上。”吉贞枯坐一夜,毫无生气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丝波动,她扶案起身。

一行人马,带着一个重伤的郑元义,趁着朦胧晨光离开蒙山,与崔屹人马在山下相逢,眼见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动,挎刀持槊,执弩挽弓,血色旌旗上是张牙舞爪的狮虎绣像,被喷薄而出的红日照映。吉贞一怔,“怎么这么多人?”怪不得温泌被逼离开,此处来人,分明是京城禁军的服色。

车帘忽然被从外面掀起。

“殿下,”徐采一个文士,竟然也严阵以待地穿了铠甲,深邃的眸子被朝阳照得波光闪动,显然是喜出望外的。极快地打量了吉贞,见她无碍,他更放下心来,说道:“臣奉诏来接殿下,恰巧在晋阳与崔太守汇合。”

“徐采,”吉贞的手臂仍觉无力,她冰冷的十指抓住徐采的手腕,“郑元义受伤了。”

徐采拧眉往吉贞背后探首,正见郑元义人事不省地躺在车内。锐利的眸光落在郑元义肩头两道血肉模糊的刀伤,徐采眼皮顿时一跳,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是温泌给他的警告。

“殿下别慌,”徐采察觉到吉贞的颤抖,声音更加温和了,“臣随行有医官,现在就给他包扎。”

吉贞把车让给郑元义,等待医官替他疗伤,她和徐采二人来到僻静处,秋日清晨的阳光撒在人的头发和脸庞上,格外的静谧祥和,吉贞恢复了些力气,轻轻靠在林木上,任轻风吹在微湿的后背上。

“殿下,”徐采怕惊破了她的梦似的,语气有些犹豫,“温泌去年进京时,殿下为何不一起回去呢?若是早些归京,就不会有今日之险了。”

吉贞无言以对,张开略微发干的双唇,她问:“陛下还好吗?”

“陛下……”回到京城,总要面对的,徐采不忍心此刻让她冰冷的双手再添寒意,可事关重大,不得不和盘托出,“陛下平安,只是……”他绞尽脑汁,想要挑选一个隐晦的词,终究徒费心力,他闭眼,叹气道:“陛下自骊山之行,被郭佶恐吓后,便不能起阳,殿下可知道吗?”

“什么?”吉贞脸色如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陛下,不能……”

徐采艰难地点头,“御医已经束手无策……”话未说完,吉贞已觉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她已经被挪到了车上,身上披着洁净的鹤氅,郑元义也被搬到了别处,车身微微晃动着,是已经走上了驿道,徐采正凝视着车壁默然出神。似乎察觉到吉贞的动静,他收回视线,先叹气道:“臣不知殿下此时身体……臣太鲁莽了。”

吉贞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刚才殿下晕倒,桃符已经同臣说了,”徐采看着吉贞,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怕吉贞看着尴尬,只能硬生生扯出一个浅笑来,“臣……殿下恕臣无礼,臣此刻也不知道是该恭喜殿下,还是……”

“陛下的事情,”吉贞提起此事,仍觉得不真实,荒谬至极,她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太后,臣,御医,原来还有郭佶,郭佶死了……”

“那戴申也可能知道。”吉贞代替他说道。

徐采默然点头。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吉贞怔怔地望着案几,低喃出声。

是因为我的誓言吗?吉贞扪心自们,冰凉的寒意在脊梁上爬行,她不敢再想,不敢出声,唯有死死咬紧了牙关。

“臣也觉得匪夷所思。”徐采见吉贞神色有异,自欺欺人地补上一句,“陛下年纪毕竟还小,若有良医,兴许还能挽回……”

“希望吧。”吉贞魂游天外,半晌,才轻声道。她摇摇头,问:“戴申现在在哪?”

“他刚刚回京了。”徐采道,“他此时颇受陛下器重,只是臣每每想到他可能也知道此事,心中便十分不安。”

第45章 今夕何夕(十八)

戴申返京后, 连家门都没来得及进,先进宫去面圣。被皇帝赐了酒, 用过膳, 慢慢走出宫门时,见漫天的彩霞之下, 婢女莱儿正在道边望眼欲穿地等着。

“郎君!”总算看见戴申出现,莱儿欢天喜地地迎上去,“郎君要回家了吗?”

戴申不易察觉地皱下眉头, “我和同僚有约,你回去吧。”

莱儿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眼睁睁看着一群官员赶上来,呼朋引伴地张罗着要替戴申庆功,戴申客气几句, 被众人簇拥着往平康坊而去。

日暮后的平康坊, 从沉睡中悄然苏醒, 丝竹勾魂,红烛摇曳,伎子们靠着栏杆, 用罗扇扑打着流萤,一时不慎, 罗扇坠地, 砸着行人的头,便是一阵轻笑。不知是谁掀动了水晶帘,香风稍纵即逝, 箜篌的声音自画屏后娓娓流泻。

众人侧耳聆听,笑着说道:“此乃晋中名伎姚氏,她的箜篌是为一绝。”有人击掌笑道:“姚氏三月前才来的京城,恰好戴郎这段时间都在岭南,恐怕还未曾和姚氏促膝交谈过,我们还是识相地离去,把美人留给英雄吧。”

戴申一笑,没来得及婉拒,那些人已经笑嘻嘻地退了出去。屏风后的箜篌声却不绝于耳,似乎并未察觉众人的离去。

“你是从晋中来?”戴申不经意地问,他依稀想起这个女人曾救过徐采一命,“是来找徐舍人?”

箜篌戛然而止,稍顿,姚方子在屏风后柔婉笑道:“妾只是向往京都雅乐,并非寻人。故人若还记得妾,自然会来寻妾,若不记得,也算不得故人,妾又何必念念不忘?”

一个伎子,也能有这样豁达的心胸?戴申微讶,笑着摇摇头,望着急剧跳动的火苗,陷入迷乱思绪。

水晶帘忽如瀑布,飞溅起来。一名穿胡服的年轻郎君走进来,看也不看,将一块银锭丢去屏风后,脆生生道:“买你一晚的缠头,你出去,别在这里碍眼。”而后转头对戴申粲然一笑,艳光四射的面容,正是寿光。

“县主。”戴申思绪被打断,敛容站起身来。

“你叫我县主,别人不都知道我是女的了?”寿光笑吟吟的,手指在微嘟的红唇上点了点,“你叫我茂英就是了。”

“多谢郎君。”姚方子自屏风后袅袅娜娜地转出来,对寿光垂首施礼,便悄然退至室外。

寿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没理会姚方子,她坐在桌边,心里将碗筷一数,惊喜地笑道:“替你庆功的人真不少,你此趟回京,真可谓春风得意了。”

这样毫无保留的欢喜,令戴申也不由一笑,“县主说笑了。”

寿光眉尖微蹙,横他一眼,拖着长长的调子,说道:“在蒲城明明说好了京城见,你言而无信,让我空跑一趟,”她乌黑的眼珠滴溜一转,嬉笑一声,“不过看在你鞍马劳顿的份上,先原谅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