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阮娇忍不住缩了缩脚。

他背后靠着一垛土墙,黄土里填着草,夜里的风虽然被墙垛挡住,可凉气还是一股一股地往里钻。

好冷……

阮娇用手搓了搓脸颊,清亮的眼睛盯着漏风的窗户,从那地方,阮娇模糊能看见外面一点儿亮光,黑夜沉甸甸地压在四周,安静的可怕。

他觉得那个西装男在骗他。

哪里是在玩呀?他脚上甚至没穿鞋,现在也不知道是几点了,足趾冻的通红,动也动不了,感觉有些发麻。

他才穿进来,一睁眼就被关在了这里,听见外面有个中年人生气地骂他不成器,又说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接着就上了锁。

阮娇用手掌像是水獭一样搓着脸颊,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了,因此虽然手腕发酸,但也舍不得松开手,只是用两个手掌贴着脸颊,生怕那点儿暖气跑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阮娇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娇娇?小娇娇?”

这声音又清又脆,尽管压低了说话,还是让阮娇一个激灵,等到转过身时,阮娇才觉得有点儿不对。

他好像变矮了。

不但整个人缩小了几寸,连声音也变了几分,看来他是回到了女主还在戏班子里的时候了。

阮娇站不起来,膝盖跪在地上,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女主。

女主这个时候还没有被认回陈家,因此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是被人叫做猫儿,阮娇指尖搭在窗沿上,骨节都被冻的发红了,此刻也不过十四五岁,一开口,声音里便带着点儿无意识的娇气,可偏偏低音又是清澈可爱的少年音调,于是便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人了。

“猫儿,你干嘛来这里啊。”

说这话的时候,阮娇的脸上还沾着灰扑扑的手印是他自己不小心抹上去的。

看起来像是个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扑了灰的小白猫。

女主的脑子里忽然就这么闪过一句,这个时候,她觉得阮娇才像是一只猫儿,是了,就该是这样的,只有猫儿才能在夜里也有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漂亮又有神。

她没有迟疑,从怀里拿出一只馒头,递给阮娇。

“快吃吧,我知道你又被罚,没吃晚饭。”

那馒头竟然还带着一点儿余热,阮娇伸手接过来,馒头底下是一层焦黄,扑着些碳灰。

他总是有些爱干净的,但此刻接过女主的馒头,却觉得馒头好暖和,有点儿舍不得吃了。

“你拍一拍,把灰拍掉就好了。”

看阮娇没立刻吃,女主把馒头又拿回来,拍了拍灰,再递给阮娇。

夜里的晚饭,一人只得这么一个馒头,再加一碗糊糊,她留了馒头,实际上也没吃饱什么。

不过女主就是女主,她确实很善良,又很照顾人,看阮娇低头张口,要去吃馒头了,她就有些放心了,打算再偷溜回去。

“……你,”阮娇想了想,把馒头分成两瓣儿,“你和我一起吃吧。”

女主这个时候也才十五六岁,阮娇总是有些骄矜的,可他偶尔也会无来由的有些“好心”,总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他怎么也是18岁了,虽然没学过什么东西,虽然在进入各个世界之前,记忆里没有一个活人跟他说过话,但总之,他也忽然觉得自己该照顾一下女主,因为女主总归是比他小的。

所以阮娇把大的那一部分给了女主,一口一口地吃馒头。

有点儿不好吃……

他皱着眉吃完,又趴在窗边看着女主回去,再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任务,好像除了强行给女主的男友塞女人以外,自己别的时候到没有什么要表现的恶毒的指标。

那应该是不用跟女主相处的太坏的……

那天晚上结束之后,阮娇就发了烧,或许是因为所在小说世界的设定,他这具身体更是娇惯,那一夜的冷风叫他迷迷糊糊烧了好几天,戏班子里倒处在传阮娇恐怕要死了,班主本来指望着把他养成戏班子里的台柱,哪知道这么不经训,郁闷地一个人枯坐,也不知道是可惜自己当初买人时花的二两银子,还是可惜自己即将化为灰烬的梦想。

阮娇烧的迷迷糊糊,倒是也知道是谁在照顾自己,他一烧的昏了,那股骄矜的气质就展露无疑,药苦了不喝,太烫不喝,太凉不喝,饭菜不好吃也不要,抿着唇,脸颊烧的红扑扑的,还是不张口。

偶尔有些清醒时,就又好说话了,乖乖吃药,乖乖吃东西,哑着声音唤女主的名字。

“猫儿……你别照顾我啦,你也去睡一睡……”

那口形状姣好的红唇早已经变得没了血色,憔悴的一张小脸,看的女主忍不住流泪。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照顾你,你好了,我就好好休息。”

或许是因为终究舍不得那二两银子,又或许是因为来床边看望时,阮娇这张漂亮面孔的杀伤力还是过分强大。总之,班主还是去请了郎中来给阮娇看病,郎中不知道床帘后是男是女,只是摸着一截皓白如玉的腕骨,指腹下按着寸关尺时,忍不住叹了一句。

“真是红颜薄命,这姑娘连手都这样漂亮,却竟然烧了这么些天,这是天生的身娇骨弱,日后可不要再叫受苦了。”

之后果然阮娇就再没被关过小黑屋了,只是速速换成了体罚。

他就是唱不来戏,又不爱在众人跟前开口,于是次次挨罚,伸出手掌心来,一下下地挨条子,时常被抽的手掌心发红发痛,端饭也端不了,便只得用掌根扶着碗,伸出红润的舌尖,小口小口地舔里面的白粥。

可随着年岁增长,他的脸越发长开了,上妆时化妆的师傅们甚至都不愿给他的脸上用油彩打底,戏班子里其他人也爱看阮娇上妆,等到他坐到台前,便有人扯着嗓子喊,“阮娇上妆啦!阮娇上妆啦!”

这声音跟小鸟一样扑棱棱展翅腾空,接着便是一群半大小子和姑娘们围成一圈儿,认认真真看师傅给阮娇上妆。

戏班子里那面铜镜静默着照出阮娇的脸来,叫人扶着下巴,轻轻上抬,拍彩、上红、定妆……胭脂抹做腮红,捻了红脂的指腹在唇瓣上轻抚……

这时候总没别的人说话,只有化妆的师傅轻声对阮娇说,“抬头”、“闭眼”、“张嘴”之类的简短指令。

班主越看越是欢喜,只觉得戏班子有望和别的戏班拼上一拼,于是更加用心调教,阮娇挨板子的次数也渐渐少了。戏班子越发仰仗他,他便也越发高傲,时常给旁人脸色,吃的用的都开始挑剔起来,浑然叫人看不出他才穿过来的时候,连在炭火里重新烤过的冷馒头都舍不得吃的样子了。

但他仍然有些笨,班主偶尔会亲自带着他外出拜访,阮娇既不懂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懂繁文缛节,他总是神游天外,又因为毕竟是民国,生产力哪里比得过前几个世界?因此再怎么惊奇的点心都不入他的眼,唯有一些菜肴还让他觉得新鲜,这就叫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淡淡的,一个戏子,眉眼间儿那点儿冷淡,却叫人更爱他姝色绝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