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却是重重落杯,神色怔忡。
同学们笑她喝多,她看着大家,也是笑,可是眼前却隔了一层什么,恍惚间,她看见最初的彼此。
他们在车上,巴黎的路灯发着莹莹光亮,他全心全意地拐带她,她傻乎乎地信了他随口编的借口为那一个小时的时差领他大晚上横跨了大半个巴黎买酒。
他要了她的手机摆弄一会儿递回给她说:这是我国内的手机号。
她满心疑惑地接过,不明白已经有了他英国的手机号为何还要再记一个号码,却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姚、公、子、中、国。
是啊,那个时侯,她叫他姚公子,手机里面两个号码挨着:姚公子英国、姚公子中国。
就这样开始,充满好奇和希望,那么无畏,充满激情。
想着大好青春,孰能中规中矩地度过!放纵一把,才无愧人生!
其实她是知道的,最初的姚麦礼并不怎么认真。略用心一些,并没有超出他平日多情的范畴。
他们的开始平淡无奇,她轻而易举被他拿下,懵懂地被拉入他五光十色的世界,傻傻地跟着他的节奏走。然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节奏再不由人,开始失去控制?
再后来,忘了是哪一日,不过肯定是感情正浓的某一日,被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她手机里如此不特别,霸道地命令她将他的名称改为肉麻兮兮的“我最亲爱的”。
于是,姚公子中国与姚公子英国分离。
他们分离。
单映童出神,觉得这世间万物如此神奇,连电话簿都似有灵性般,明白这姚公子在英国与在中国的千差万别。心脏忽然抽痛得紧,简直让她颤抖。
干涸了太久的眼泪,疯涌而上,单映童起身扭头就走。
有同学叫她,她似乎说了句什么,她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说什么有什么重要,最想说的话不能说,谁还在乎说什么。
那条短信静静地躺在她手机里好多天,她不敢打开,又怕它消失。时常半夜摩挲着把手机拿到眼前,看那个代表未读短信的小信封还在,才又睡下。
这样不是办法,她知道。新学期都过了一半,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早上,她握着手机出了门。
她去了巴黎高地上的圣心圣殿。
曾经无数次跟姚麦礼来过这片土地,无数个傍晚他们坐在圣心圣殿前面的阶梯上看着巴黎一点点因夕阳变得粉红,他们无数次在这一片绯色中甜蜜亲吻,他们无数次肩并着肩在流浪艺人的歌声中相视而笑,只觉天大地大也没有他们的爱大。
走过这条山路无数次的单映童从不知道蒙马特高地这样难以攀登,只是因为这次没有人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向前走。
单映童走不动了,她倚在山石旁,一阵一阵的心慌,虚汗出了一身,顺着脸颊流下,她甚至没力气擦拭。
她曾经不无浪漫地想,她要坐在山顶上那个他们常坐的阶梯上打开他的短信,她要知道这些日月过去,他到底留了什么话给自己,给他们的感情。
她想着,她会在这里一直坐到夕阳西下,将他们的一切从头回味一遍,然后在晚霞漫天映得她形单影只之时,肆无忌惮地对着整个巴黎畅快流泪。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有了他,她竟然都爬不上山顶。
布景、灯光都没到位,女主角的情绪却已满溢出来。单映童已经想哭了。
手出了太多的汗几乎捏不住手机,单映童仰头看那蜿蜒向上的台阶,对自己说:单映童,你已经不会自己向前走了吗?他不领着你,你就不能向前走了吗?!
她终于没做成夕阳中拥有哀伤背影的女主角,她在半山腰就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信封。
短信很简洁,五个字,一目了然。
姚公子中国:对不起,童童。
单映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王八蛋,在中国的姚公子不要叫我童童!
然后那痛彻心扉的痛楚才缓慢又笃定地降临。
你对不起什么?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混蛋!!!
日头高照,游人往来渐多,没人注意在山路回转的避阴处,一个细瘦的亚洲女孩抱着手机渐渐哽咽,直至呜咽出声。
---------------我是时光如梭的轮胎印---------------------------
“Ying,我很舍不得你。”导师OLIVERO看着单映童,蓝眼睛里闪着惋惜的光。他几次挽留单映童继续跟他做进一步的研究,还将她推荐到一个英国的博士后流动站,都被单映童拒绝了。
这个女生跟着他做环保机械设备漩流分离技术研发的这三年,始终刻苦钻研,专心致志,身上完全没有时下年轻人的浮躁激进,实在是棵搞科研的好苗子。
单映童对着两鬓斑白的导师憨然地笑:“老板,我也很舍不得你,可是我真得回国嫁人了。”
导师无奈地耸肩笑:“你还这么年轻,你看看你,依旧像个小孩子一样。”
“谢谢您的安慰,你们对于亚洲人的年龄一向宽容。在中国,我几乎是大龄女青年了。”单映童笑嘻嘻地说。
“唉,我明白对于中国人来说,背井离乡是件严重的事。这样吧,先把最后一个项目做完,等你从中国回来,我们再谈接下来的事。”导师一边说一边把项目材料递给她。
单映童今天来学校便是为了拿这个项目的相关资料,是一个中国的环保机械设备制造企业的协作项目,他们一项核心技术研发的过程中遇到困难,而这个技术瓶颈正是单映童所做的课题。
对方给出的酬劳丰厚,看得出来是急需先进技术支持。
环保是个愈发受重视的全球课题,单映童选这个专业之初本没有想太多,当年心慌意乱,只是挑了个口碑颇佳眉目仁善的导师,一心期盼着这三年不要太难过。
然而渐渐地,耳濡目染兼身体力行之下,倒是真正喜爱上了这个专业。
这些年跟着导师到处做项目,中国的需求也接到不少,但一直没有排得上时间。她其实也一直期盼着能借着做项目回国看看。这次本来以为又要泡汤了,因为这个企业早早就找上他们了,等他们数月后结束手边的项目,没想到对方还在等着他们。
导师也因此感受到对方的诚意,干脆地推掉另一个岛国的邀请,让单映童先做中国的项目。
单映童接过厚厚一摞材料,看着材料封面上的企业照片,深绿色的中文牌匾悬挂在气派的大门之上。她低声说:“我要回国了。”
她定定神,抬头看着对面慈爱微笑的老头,用法语又说了一遍:“我要回祖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