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透过软烟纱,不知何时已在远眺院墙外的那株竹子,懒懒问道:“李嫂子怎么还没来?”

以往再迟也会赶在卯时来,今日都快要卯时末了。

李婆子听见女子的话,突然低头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发觉实在不妥才赶紧用嘴捂住。

宝因偏头去看,嘴角也不禁稍微弯起了点弧度,只见李婆子两只眼珠子先是左右环顾了圈,又挑帘看外间有没有人,最后自半开的窗边探出去大半个身子瞧外头,觉安心了才凑近道:“昨儿跟胡兴又吵起来了,吵不过便闹着要吃药,但胡兴可不管她,说是随她吃,死了正好,结果这话使得李秀心里更不是滋味,恨上头后,拿上剪子就要跟胡兴同归于尽,幸好她姑氏从府里赶回去了,不然还真能出三条人命。”

宝因一对远山眉微挑:“三条?”

提起这个,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李婆子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主仆二人才能听见的声:“大奶奶当李秀为什么吵呢,还不是因为那胡兴常去外头偷腥吃,昨儿夜里又要出去,赶巧就被李秀发现了,才开口问了几句,胡兴就不耐烦了,吵起来后嚷嚷着自己不想活了,死前也要拉上他们这对吃荤的□□贱男给自己去底下垫脚。”

婆子这般已算是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宝因默然听完后,眼里泛起了然之色,并未责怪,只是恍然大悟般的点头,有些府里的事主子少能知道,便是需要这些婆子侍女的舌嘴来告诉自己。

“那倒是多亏吴阿婆回去早了。”女子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不冷不淡的神情,“若是闹出人命来,又该如何是好。”

看惯诸如此类的事情,李婆子也叹气点头,语气捎带了些嗤之以鼻,只是不知对谁:“大奶奶说得正是,你说她就为了个外头的女人,竟就闹得要死要活的,世上子弟哪有不吃荤的,又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最后白白死了,那对□□贱男可就快活了,什么也不必顾忌。”

宝因眨了眨眼,托腮扭头去瞧外头院里的秋末景色。

再过几日,寒冬就要来了,得将院子里的那些落叶打扫干净,若是等雪降下来,落叶被覆盖埋在底下,指不定会腐臭成什么样子。

李秀踩在卯时最后一刻来的微明院。

来时,将浑身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头发用花油抹在鬓发两侧,通身是红色织锦,口脂还特地用了平日舍不得的,耳环发饰皆是最好的。

李婆子只打量过去一眼,那嘴角泛着淡淡青红是多少脂粉都掩盖不去的,眼底彻夜哭过的红也是,想了些杂七杂八的,就先找个借口告退了。

“今日来迟了。”

李秀开口说完几个字,缄默了半会儿,只因她张嘴才发觉自个声音是嘶哑的,昨夜闹得太难看,指不定府里现今如何瞧她的笑话,她是个要强要脸面的,心里正思量着不知这绥大奶奶又会如何看她时,抬头却见暖塌上的女子并无异样,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要是平时,她定会在心里编排,可此刻却说不出的松口气:“害得大奶奶还未梳妆。”

“没什么打紧的,府内的事情更要紧。”宝因闻声微笑,“今日也不必为我梳妆了。”

李秀听出女子说话没什么力气,面色有虞,狐疑了会儿:“大奶的病不是痊愈了吗?怎么今日面色瞧着还如此不好?”

“许是昨夜又受了些凉。”宝因轻咳两声,抬手顺了顺胸口,笑起来也是勉勉强强没精神头的样子,“人只要开始病起来,哪能这么轻易就好呢,病根已是留在身子里,稍微一点风就能倒下。”

说罢一声叹息,将手中的翠玉簪钗递给榻旁的仆妇:“这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太太的话,是我对不起嫂子对我们婆媳的心,如今我病了还得仰仗嫂子帮我。”

李秀假意推迟了几回,见女子执意要给,才接过掩在袖中,一副未放在心上的模样陪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哪里话,我和姑氏受林府的恩,姑氏常与我说,侍奉林府就要如同自个家,一家人总有个磕磕碰碰,哪有什么对得起与对不起。”

“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宝因得到对方的话,像是心中的郁结终于散去,语气也稍轻快起来,“昨夜春昔院的侍女来说,三娘经过几日施针已醒,只是不巧我病了,还得劳烦嫂子替我去瞧瞧。”

李秀欸了声,当即就应下来。

最近这大奶奶每日都在春昔院陪着昏迷不醒的林妙意。

作者有话说:

*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出自《道德经》第六十二章

【译文:嘉美的言行可以博人尊敬,良好的行为可以见重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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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那个案子在第十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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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月初给自己约的新作者头像今天终于收到啦!好好看!hhh以前那个是我自己照表情画的,好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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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 22 章

李秀走出微明院后,脚下慢移,低头从袖中拿出那支簪钗来看,水滴似的绿翠被掐丝祥云纹样的金色所裹,做工极巧,顶端前嵌入金色小环,坠下的流苏末尾挂有金蟾蜍,若不喜亦可拆卸。

这只小金蟾蜍原先只是因脚步而轻微动动,下瞬即蓦地剧烈晃动,她握簪的手也被从胸前移位至旁侧,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稍往后退了几步。

视线挪过去,一个侍女已经先跪在地上。

“我低头没瞧路,难道你也没瞧?怎么直往我身上撞?要是把大奶奶赏的东西给撞碎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府去了。”李秀肚里还压着昨夜的火,直接将这火给撞了出来,上前伸手就是使劲一拧,牙也咬着,面目微狰狞,还使劲啐了口,“真是个下作东西!”

小侍女垂着脑袋,没多少肉的胳膊被人拧的生疼,像是要被拧下来,指甲也多少嵌入了肉里,可她半声也不敢吭,只是紧抿着唇齿,身子抖着,脸朝下的地上被泪滴打湿。

她去年入府时,便有好心姐姐说过眼前这个仆妇要比对正经主子还要小心侍奉。

尤其是经过那件事后,连府里的绥大奶奶都奈她不能如何。

李秀把心里的火发完,身心都畅快许多,冷嗤一声,迈步径直走过,也不顾脚下是否踩到什么。

她随手将簪钗插入发髻,玉料金料倒算是好的,但也不稀奇。

不过是工艺新奇些。

走远没多久,便被人扯进了一道垂花门里,李秀瞧清楚是谁后,扭头就往地上吐了口痰:“你今儿又不当差,不去找你那个心肝宝贝,来拉扯我作甚?”

要真做出什么休妻、杀妻之事,胡兴是不敢的,何况他们都已商量好,如今只管一个劲的赔笑:“不是说好了,她若生下儿子,抱回来给你养,你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秀也不再说什么,自从几年前伤到根就怀不上了,昨夜胡兴又铁了心的不再管她,任她要死要活,摆明是不肯收手,她也就想明白了,拴着不如把链子放长,只要拉一拉链子还能回家就成,不踏进阎王殿就能白得个儿子。

察觉男人伸手要来摸自己发髻上的东西,她直接怒瞪过去:“这是绥大奶奶赏下来的东西,你倒是也敢拿去送?”

“她可不要你这些东西。”胡兴收回手,心思被戳破后,满脸不屑,“你这又是要往哪儿去?”

“春昔院。”李秀斜着白了几眼,真是蛙黾在沟中,求吃天鹅肉,“那边来人说是三娘子醒了,恰好绥大奶奶病了,托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