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去了右边专放这些差季衣物被褥的隔间。
红鸢欸了声后,也手脚利索的下床穿衣,打开隔扇门, 只见天色发起白来, 有侍女婆子已起来了。
她搓手哈着气, 坐在游廊里燃炭。
另一边, 玉藻也抱着床羊绒衾进到里间,正巧瞧见帷幔内的宝因从卧床下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去拿来半旧青色的毡子铺在坐床上:“大奶奶怎得就起了,这天还能再睡会儿,衾被我也拿来了,不会冷。”
“夜里忽然起风,本就不大能睡着,你前面进来那会儿我就醒了。”宝因坐在毡上,轻缓的搓着手取暖,昨夜沐过的乌发正散在肩头,“兕姐儿还没醒,你铺的时候小心些,要把她弄醒,可有好受的。”
孩子一旦会走了,不过两三天就不再需要人扶着,到处横冲直撞,只是也愈发顽劣起来,每天还醒得早,几个乳母陪着玩,才能把她浑身的精力给耗去。
“这有什么怕的,大娘子像颗珍珠圆子似的,那么喜人,我心里可愿意。”话虽如此说,但将羊毛衾放到卧床时,玉藻还是放缓了动作。
宝因瞧着,轻笑一声,打着呵欠,望向窗牗,侧耳听北风。
拿了件袄衣披在女子身上后,玉藻又去外间收拾好她们睡过的被褥,把榻几放在罗汉床上,归置回原样。
红鸢也燃好了炭,喊人一块端进了女子房内,擦过手,再用玉搔头将女子青丝简单挽起,至于梳发髻之类的,还得等梳头娘子来。
卯初两刻,春娘来过。
卯正初刻去给郗氏请过安后,略感困乏的宝因脱了原先的袄衣,换上半旧棉袄,发间只插了两支珠簪,又命人搬来竹架。
坐在榻边,微微俯身做女红,以打发时日。
兕姐儿也被乳母带在外间玩闹着走路。
忽然风声变大,外间门口的帘子被人挑起。
“有个小芽姑娘来了我们院里,说是桃寿叫她来的。”吩咐好人去把沈女医请来后,玉藻来到屋内,又朝身后说了句,“大奶奶就在里面,进来吧。”
满脸被风吹得通红的小姑娘做事说话也不拖沓,迈过门槛,便直接说起事情来:“大奶奶,陆府大太太来了府上。”
闻言,宝因指尖的针顿了下,斟酌一番,抬头问道:“是哪个陆府?”
“建康坊,吴郡陆氏。”小丫头仔细想了想桃寿吩咐的,又紧着补充了句,“好像与舅奶奶还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宝因得了答案,继续下着针,她记得吴郡陆氏留在建邺的是青城房,世代都是崇文,族内出了好些擅书的大家。
这个大太太好像是出自崔氏旁支。
既然是桃寿派人来说的,那必然是去了福梅院的,不用她去做什么。
“哦我记起来了。”等那侍女走后,原在外间陪兕姐儿玩的红鸢忙进来开口道,“这位陆府的大太太,七年前还来过我们府上,那时太太生了场病,小舅奶奶一家赶不来,就托在建邺的亲戚送来药,帮忙照看,那段时间经常往来,我都能认识了,听桃寿说,小舅奶奶还算是陆府大太太的表妹,她家祖上就是从建邺这支出去的。”
听了这番话,玉藻也言:“大概是知道太太娘家有丧,前来慰藉的。”
宝因任她们两人在说。
自己则熟视无睹的绣着一只独脚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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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梅院没了茶叶,桃寿趁着出去取的功夫,吩咐了人到微明院一趟,然后匆匆揣着一小包的顾渚紫笋回到院里,坐在廊下煎茶。
有些事得等人做了才能去那边说,外宅和二门的这些侍女婆子以及小厮都瞧见了陆氏的大太太进府,又如何能怀疑到她头上来。
桃寿放下一件心事,将茶叶烤好磨碎后,另起炉子烧水,放入姜枣胡椒煮开,再放入茶叶碎,煮成热汤。
她倒了两盏,进屋去侍奉。
等再出来收茶炉时,又被人给叫住。
一个仆妇正穿廊而来:“桃寿姑娘。”
桃寿认出这是六娘林却意的乳母,不敢怠慢,又怕扰了屋内的人,先一步主动迎上去,回笑,小声道:“李妈妈可是来找太太的,正不巧呢,陆府大太太在屋内。”
“我是来找桃寿姑娘的。”李妈妈有事而来,也不在意太太什么的,“六娘今早请安回去后,脸就疼得紧,碰都碰不得,料想是被这寒风刮得,听说你每到冬日就有这毛病,常备着一种见效极快的药,我不忍心六娘受苦,这才特地来讨要的。”
“那可怪疼的,稍微有些风,这皮就像裂开了。”桃寿听完缘由,似是感同身受一般,捂脸心疼的嘶了声,“正好我前几日刚到新配了,还有余的,妈妈等会儿,我这就回屋去给你拿。”
别人肯施,李妈妈自然是笑呵呵的欸了声,然后站在廊下等着,因离着正屋窗牗不算远,再走几步就能到,此时屋内的谈话声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本以为只是些叙旧的话,谁知越往下听,她越不敢呼气了,脚下连忙移走几尺。
陆府大太太崔氏先是开口宽慰了几句刚丧父不久的郗氏,后两人又互说了些身体康健的话,再谈及七年前的那段渊源。
郗氏对这件事也是心怀感激:“那时真是多亏了你送来的药,还时常往这儿跑着,照看我身体。”
如今林氏不同往昔,以前两家是谁也别瞧不起谁,现在却得时时敬着,崔氏端着手中茶盏,也迟迟不敢喝,赶紧开口回话:“哪里的话,夫人娘家弟妹虽只是我家那官人的远房表妹,可陆氏族内向来是不分远近亲疏,也不曾想,竟还因此续结了一段姻缘。”
“要这么论,我们两家是早有了姻亲关系的。”郗氏不急不慢的吃着茶,“不知你家六郎如今在哪任职?”
崔氏应道:“太常寺治礼郎,唯恐高攀不得。”
郗氏也说起自个的真实想法来:“我那弟妹是个懂得孝敬的,今日林氏起来,断不能忘恩,自古姻亲最牢固,本想着与她家缔结姻缘,谁知不是已迎亲,便是已嫁人,剩下合适的也都已交换过通婚书,那时我们说起,还感叹天意,聊着便忽想起你我七年前曾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劳我那弟妹给你写信了。”
林氏起势,她自然也要想着娘家那边。
始终吃不上一口茶的崔氏心里已是乐开花,尚书仆射的家妹,娶了总能沾些荫光,面上却仍作出副低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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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寿拿药出来。
李妈妈接过,不自觉的看着正屋帘子吐出口气,装作无恙,赶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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