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漠道:“事已至此,太太有何打算。”

妇人靠在桃寿身上,不停地擦眼泪:“我想着回去瞧瞧你外祖父,也有十七载不曾回去过了,更是没有往来,是我不孝,不能叫你外祖父死前,我这个不孝女还不在旁边。”

郗氏与那两个异母兄长向来不和,她和母亲还有幼弟没少受欺负,便是后来母亲的死,都少不得还有这两个人的手笔。

若不是那寒冬腊月掉入湖中,怎么染上风邪,缠绵病榻整个冬月,刚开春便撒手去了。

可到了那两个兄长嘴中,却不过是一句玩笑。

好不容易忍到嫁了人,又被那边取笑嫁的是破落户,于是她干脆断了来往,哪怕她那大人对自己再好,也不愿意回那个家中去。

如今大人病重,不能再不孝,加上她儿子现在又成了尚书仆射,回去也自能好生出一口气。

林业绥摩挲着指腹,不置一词。

*

已快到子初刻。

端着针线篮子,坐在里间绣墩上的玉藻只觉眼睛干疼,揉了揉眼睛后,又连打了几个哈欠,她抬头瞧着看书仍不知疲倦的女子,旁边的油灯也开始闪烁,赶紧撑膝起身,走过去挑亮了些。

旁人忽然的靠近,使得宝因从书简中回神,抬手揉眉。

夜已深,玉藻怕惊了女子,小声道:“大奶奶先歇息吧,院里的烧水婆子都还在,绥大爷回来,自晓得要提水侍奉。”

宝因握书的手轻落在榻几上,点头:“你也去睡吧。”

“我不急。”玉藻似乎是生怕女子阳奉阴违,她近身这么多年,想是有过几次,才如此不放心,就像是喝药那般,笑着从女子手中拿走竹简去放好后,又端起油灯,站笑嘻嘻道,“侍奉完大奶奶才得安心。”

宝因好笑的打量着眼前人,一派自己不动,她也不走的派头,无奈摇头,只得走过去床榻边,解了袄衣棉裙,眠在床上。

再将镯子、耳环摘下,放在枕下。

玉藻笑着放下心,把油灯放在卧床旁的高几上,收好女子的衣裳,又仔仔细细把纱幔掖到褥子下,方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刚到外头,她望天啧两声:“这老天可真是翻脸便无情起来。”

“冻了快半年,也该暖和了。”从雨中跑到廊下的红鸢跺了跺脚,搭话道,“不然真是不叫人活了。”

她们这些在高门里的还好,那些靠庄稼吃饭,或是没什么积蓄的家里就是遭大殃了。

玉藻倒没有那么乐观,担忧夜间风雨会起大,她踮脚去取下鹦鹉笼子:“这时候下起雨来,只怕暖和不了几日,又要开始倒春寒了。”

红鸢在旁边接着,笑道:“这次冬雪长,春寒必短,挨过去也就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收拾好余下的,便各自去睡了。

*

接近子末两刻,外头的风雨大了起来。

大风呼啸,雨滴砸在地上、屋檐上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可闻。

烧水婆子围着炭火抖了抖身子,正要拿钳子夹柴使火烧得更旺些,起身就瞧见从垂花门进来,走过抄手游廊的男子,她赶紧去叫醒其他睡着了的仆妇来烧水。

屋内,睡意淡薄的宝因被这风声扰醒,捂嘴打了个哈欠,又要合眼再睡,却怎么也没了睡意,干躺着更是浑身不自在。

她坐起身,拿起旁边的长袄,拢好后,散开床帷下去。

没走几步,忽滞住脚步。

回来遭了些雨的林业绥站在横杆前,几下便解开衣袍,望向女子,淡言:“吵醒你了?”

“这风声吹得有些瘆人罢了。”见到男子,宝因终得露出个笑来,走去外间端来个三彩宝相纹的碟子,“这是铆二爷他们的同牢礼,我留了些给爷,要不要叫人去热热?”

林业绥披了外衣,坐去榻边:“几口便能吃完,何必去费这个事。”

宝因也随着过去,放下碟子才发现忘了拿箸,那些侍女也没留,又担心弄脏男子的手,她:“爷可嫌我脏?”

林业绥剑眉微挑,十分坦然的笑答:“那儿都吃过了。”

宝因凝思一会儿,明白过来后,只觉又羞又臊,拿手拎了片腊兔肉就塞进男子嘴里去,扯起别的话来:“太太找爷可有什么急事?”

林业绥随便嚼了几下,便咽入腹中,而后简单吐出几字:“外祖父病重。”

宝因心中一惊:“怎么突然便...”转瞬,又想起陆氏此次来建邺,为的便是到天台观去做法会的,想必做的也是祈福祛灾病类的。

只是没与自己明说罢了。

她将余下的话咽回腹中:“听说太太哭得伤心,这会儿可有好些?”

“舅母今夜留在福梅院陪着。”林业绥另作它言,“太太也想回去尽孝。”

“哪日动身?”宝因仓皇问道,她知道男子应下了,又记起范氏给自己的那个红折子,思忖着开口,“我记得大人那时还添了支野参进来,有些年岁了,兴许会管用。”

“幼福。”林业绥蓦地沉下语气,“那是你的妆奁,不该好好守着?”

宝因默然,妆奁的确是女子的立身之本,可这关乎人命,又哪是三言两语就可厘清的,许是从未在意过郗氏,她心里倒说不上什么怨恨,毕竟在这府中,需依靠的是眼前这人。

她笑道:“我未必有用到的时候,就算将来需要用,再想法子去寻...”

需要用,便是性命可危的时候。

其实那本就是谢贤与范氏预备着给她生孩子时用的,二姐说是病逝,其实是生文哥儿时大出血,用药不及时,拖成顽疾,没捱过一年就去了。

林业绥强硬的捉过女子的手腕,打断女子剩下的话,有几分冷淡:“依舅母的意思,他们已用参吊过命了。”

宝因暗叹口气,如此...便是神仙来都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