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绥听后点头,林氏如今还不需拿婚姻来捆绑利益:“我会与你嫂嫂说的。”

随后,兄弟二人再也无话可说。

虫鸣声填补了这份寂静。

走了没几步,林卫铆心下一狠,停下朝长兄拱手作揖:“王著作郎被人弹劾,不知兄长可有所听闻。”

“是有此事。”林业绥望向眼前之人,这位二弟素来沉静寡言,能主动张嘴问一句朝堂之事,倒是令他意外,不禁笑着试探道:“既要娶妻了,却仍还是出仕之官,总归不好,你有何想法?”

林卫铆沉默着。

这几年,许多升迁机会皆是因博陵林氏没落而擦肩错失,如今兄长让林氏重新起势,他并非是完全没有升迁的念头。

顿口无言的他只敢说道:“若是著作郎一职要从著作佐郎选任,只瞧能力,我有九成把握。”

可另一位著作佐郎是昭国郑氏几月前入仕的一个子弟。

“还有一成是为何?”

“不得自满。”

林业绥笑而不语,倒不愧是他弟弟。

“你只管好好去做著作局里的事情。”他望向那些因风而起的枝条,左手负在身后,手中握着的是金鱼袋,“那时你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立身天地,朗朗乾坤,清风自来。

林卫铆有些诧异的看着兄长,这句话曾是他十岁时的妄言,认为只要立身端正,心中所求的道便自会实现,只是当时却遭受小学里那些人的耻笑,虽这几年仍还以这十二字为处世准则,但也逐渐开始忘怀。

且自从他们大人去世,兄长待人便开始寡淡起来......那时兄长也刚出孝期,应当不会知道这句话。

便是知道,竟能记十年。

他眼眶一热,比平日也多说了几句话:“婚事要劳烦嫂嫂,现在仕途也要兄长来费心,兄嫂的这份恩德已不知要如何才能还清。”

面对情绪激动的庶弟,林业绥平静的说道:“你既是林氏子弟,如今我接任大宗,仕途我自要费心,至于婚事也是因我耽误。”

“回去睡吧。” 听见更声,男子转身离去,“明日记得去金吾卫。”

林卫铆见夜色已晚,嫂嫂必在等着兄长,不敢再多做打扰,便也作揖准备回东府去,后半句话又使得他停在原地,恭而有礼的应了声:“是。”

家风严苛,家族才能久盛。

*

玉藻端着铜盆从正屋出来,放在抄手游廊的凳板上后,弯腰拧干帕子,而后摊开晾在横杆上。

泼完水,正准备回耳房歇息,瞧见绥大爷从外面走进来,她故意开口提醒里面的人:“大爷。”

林业绥淡淡扫过一眼,未做理会,径直挑帘入内,走到里间,便见女子正在倚榻看书,纤纤柔荑支在下颔,长睫垂下,半遮明眸。

他心间松下口气,没去打搅,在榻几另一侧坐下,默默陪着。

当一刻半过去,女子的书也才只翻了两页时,便知她心中有事。

林业绥合起书,先开了口:“幼福没话要与我说吗?

前面虽喊了玉藻端来进来洗过面,可仍眼尾泛红,宝因不敢抬头,只是眨了下眼,莞尔一笑:“爷想让我说什么?”

“在兰台宫,我与你说过的。”林业绥见女子装作埋头苦读的样子,站起身,立在榻几前,拿金挑子拨弄了几下灯芯,语调带着几分强硬,“事情不说清楚,便会成心结。”

宝因以食指指腹抵在书页边沿,被烫伤的地方犹如利刃割过,虽疼,却也并非不能忍受,她轻松翻过这页纸,垂眸继续看书,做着贤惠体贴的妻子,浅浅笑意挂在唇角:“初八是五公主的忌日,贤淑妃想让我们前去怀安观祭拜,只是我如今难以爬上缈山,不能前往。爷若是要去,我明日便差人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灯花忽然爆开,滚烫的油脂溅了滴在男子手背。

林业绥冷下声:“你替我答应了?”

被油爆吸引了视线的宝因全然没注意到男子的问话,匆匆放下书,着急去拿来药膏给男子抹。

冰凉的触感,散及周围。

林业绥凝起语气:“幼福。”

男子的步步紧逼,使得宝因退无可退。

她敛好心绪,将太液池边贤淑妃的那些言外之意,全给精炼成了简单的一句话:“贤淑妃认为五公主才是爷的元配妻子,因为爷守了三年孝。”

清脆的一声,金挑子落在几上。

林业绥腕上青筋渐显,眸里结起一层薄冰:“我与五公主连六礼都不曾行过,林氏家谱与皇室世谱亦毫无记录,贤淑妃认为又能算什么?”

当年皇帝刚赐婚时,贤淑妃便哭闹不已,只觉将自己女儿嫁来没落世家,日后帮衬不上七大王,如今不过是瞧他逐渐起势,心中方才忿忿不平。

宝因喉间发出一声笑来:“我也不曾往心里去。”

“我与五公主不过是儿时见过一面,并无任何私情,婚约作废便各不牵扯,守孝只是因为你那时年纪尚小。”男子以手掌轻托着女子脑袋,指腹抚摩过女子鬓边,“而我大了你四岁。”

听到这些话,宝因也只是情绪平淡的收好药膏:“那爷...要去吗?”

“我拒绝了陛下。”林业绥手上使了些力,要女子抬头看自己,“幼福,你呢?”

宝因被迫仰着头,婆娑泪眼就这么忽然曝露在男子目光之下,眼眶里的晶莹顺着眼角滑入鬓发:“我没答应贤淑妃。”

“告诉我。”林业绥拭去女子蓄在眼尾的泪珠,转而抹在女子的唇上,“幼福是如何拒绝的?”

“天下法师聚集怀安观说经,各方善信供奉香火,皆是五公主一人的,当初公主也因这桩婚事不能登仙,才有我来做公主的登仙石,如今淑妃再拿俗世之事烦乱,岂不是存了要使公主堕仙的心,我与夫君万万不敢做此孽事。”宝因乖顺的重复着当时与妇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叙述给男子听,“去年九月初二代嫁事成,我与公主便是各走人仙道,只是碍于君臣,初八那日自会遣人代林府去上一柱香。”

林业绥听出最后那句话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