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我不是好奇。"谭斌抚摸他的脸颊,"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严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难受得不行。"

她十六岁时,还天天赖床,每天都要母亲叫上三遍才肯爬起来,睡眼惺忪地换衣服上学,很多时候连头发都是母亲帮着梳理的。

程睿敏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花板,很久没有说话。

"生气了?"

"上一辈的事,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故事。"程睿敏说得言简意赅,声色平淡:"我妈和我爸的婚姻,就带着那时候的特色。你知道,我外公曾是S大的教授,我爸家里却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他们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我印象里两人就不怎么说话。后来我妈开始驻外,我爸忙得天天见不到人,索性把我送到外公那儿。"

谭斌拖过他的手,安抚地放在自己胸前,"那时候你有多大?"

"记不清了,大概六七岁吧。反正等我回了北京,他们就开始折腾离婚,一折腾三年。"程睿敏笑得有点讥讽,"当时不比现在,离婚是件挺大的事,单位天天做工作,外公也专程赶到北京,希望等我高考完再说。我妈跟他说,她死都要离,最后终于离了。"

谭斌睁大眼睛,却没敢出声。这个故事,和她私下猜测的版本不太一样。

"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两个好好的成人,怎么会互相憎恨成那个样子?外公去世后,没人再管我,我开始逃学、打架,成绩一落千丈。"

听到这里谭斌笑了,举起他的手对着灯光,"你跟人打架?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今儿严谨说起,我就吓了一跳。看看这手指,柔如春葱,居然还能拍人黑砖,啧啧啧……"

谭斌是故意岔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因为不忍看到他眉间的郁结。

程睿敏又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做出一付狰狞的表情,"你想试试?"

谭斌侧头躲开,伏在他赤裸的胸口调笑:"平时看你挺瘦的,想不到还有胸肌。"再按按腹部,言若有憾,"什么时候你能把腹肌练出来呢?"

程睿敏说:"你眼神儿不好吧?我有腹肌,还是六块。"

谭斌仔细摸了摸,点头,"嗯,有,不过它们比较低调,相当得淡泊名利。"

程睿敏啼笑皆非,用力把她推到一边。

谭斌笑得要岔气。

那故事的后半段情节,非常像电视中的闹剧,不过程睿敏说的很平静。

父母离婚后,迫于舆论,母亲不得不辞去公职只身出国,除了逢年过节寄钱寄礼物给他,再没有回来过。父亲很快再婚,后母只比他大十多岁。他心里非常失衡,在学校里的表现愈加出格,成绩越滑越低。

和严谨打架,进医院缝针清理完伤口,家长被通知去派出所领人。就在派出所门口,一向脾气暴躁的父亲指着他骂:"你丢尽我们老程家的脸,跟你妈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胚子!"

十六岁的程睿敏反唇相讥:"那也比你一肚子男盗女娼强。"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一巴掌把他扇在地上,"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儿子!"

程睿敏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带着伤在外面流落三天,才被干妈领回去。等他想家的时候,站在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却发现大门的锁芯已被换掉。

"那天晚上下大雨,头顶一个雷接一个雷劈下来。"程睿敏撑着头微笑,"就像电影里的倒霉主角,我站在公交车站等末班车,左等右等也不见车,看看表知道还是错过了,冒雨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学校。从那以后落个毛病,每次开门都要反复确认,特别害怕钥匙插进去,却打不开门那感觉。"

第126节:格子间女人(126)

谭斌突然想起,他被迫离开MPL时,可不是又经历过相似的一幕。心中一酸,忍不住抱紧他的手臂。

程睿敏揉揉她的头发,似乎明白她想什么,"那个年纪气性真大,开始是赌气,后来是没有台阶下,我再没有回过家,我们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年。"

"你一直住在你干妈家?"

"不是。"他摇头,"高中大学住宿舍,后来在外面租房子。你可能想不到,高中时是后母每个月去学校看我,送钱送衣服送吃的,我那时特别不懂事,简直是恶毒,一边冷言冷语地嘲讽她,一边熬不住嘴馋吃她带来的东西。她常被我气得当场掉眼泪。"

谭斌扑哧笑,"真想象不出你恶毒起来什么样。要说你后妈,也真够坚强的。"

"是,我问她,图什么呢?她说,你爸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又不肯服软,我不想你们父子两个将来后悔。高中三年,我跟她的关系反而是最亲近的。不过幸亏和我爸赌着口气,成绩又上去了。"

谭斌咧咧嘴:"瞧你一副优秀青年的模样,没想到从小是个问题少年。"

她更没有想到,严谨那句话,竟是真的。六七岁就缺少母亲关注的孩子,早熟,对感情没有自信,索求也必然比常人强烈。这样的环境下,他居然没有长成歪脖儿树,实在是个奇迹。

夜深了,程睿敏已经睡熟,呼吸清浅,伴着胸口轻微的起伏。

身处陌生的环境,谭斌一直无法坦然入睡。她睁着眼睛,借着窗帘空隙透进的微光,打量着他的浓眉长睫,睡梦中带点孩子气的表情。

身边就有出自离异家庭的同事,坚韧而能干,但是比起双亲俱全的孩子,为人处事上多少还是有点区别。最明显的一点,是他们对外界伤害过分敏感的自我防卫意识,没想到程睿敏也是其中一员。

谭斌找到他的手,脸贴上去,颇有点不堪重负的忐忑。

清晨程睿敏先醒了,是被冻醒的。谭斌背对着他蜷在一侧,长发散落枕上,睡得好不香甜。也许是以前的习惯,她一个人斜着占据了半张床,大半条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下。

程睿敏试着拉一拉,被子纹丝不动。他笑笑,索性轻手轻脚地起身,心想以后这还真是个问题,幸亏他的床够大。

走出卧室下楼,程睿敏在客厅找到谭斌的手包,把两枚家门钥匙,挂在她的钥匙串上。又给钟点工留个字条,提醒她去储藏室找两床单人被出来。

望着那行字,他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像涟漪一般,不自觉地渐渐扩散。

那晚之后,两人见面基本在程睿敏的家里。如果没有应酬,他习惯把工作带回家,边工作边等谭斌下班,晚饭也通常在家里解决。

他的钟点工手艺相当不错,做一手极好的家常菜。不过稍微留意,谭斌就发现他的口味偏向清淡的潮州风味,而她喜欢比较厚重的味道。幸好大部分时间工作结束,往往只有夜宵可吃,这才得了机会逐渐适应。

谭斌也取了几套衣服放在程睿敏的住处,避免次日上班,再挂着一夜未归的幌子。

在衣帽间里,谭斌注意到一件事。和她一样,衣架上罕见休闲服饰,基本上都是上班穿的衣服。那一列男式正装,几乎全是登喜路。比起流行的Boss和阿玛尼,他好像更加偏爱这个极具英伦风格的牌子。

程睿敏解释说,外公当年有套旧衣服,就是登喜路,幼时令他印象深刻,所以成年后一直情有独钟。

实际上登喜路是个很难讨好的品牌,对穿着者的形象和气质有着微妙和苛刻的要求。不过程睿敏穿起来确实好看,那种低调之中的奢华和优雅,被演绎得恰到好处。

拉开抽屉,里面一格一格存着领带和皮带。有些尚未拆封的,仅看包装,不像是购自国内。谭斌心一动,找个机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他:"那些领带,都是国外出差时买的吗?"

程睿敏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想了想说:"有些是。"

"其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