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双胞胎,自然一左一右在她身边。
安德罗米亚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安排位置,刻意挑选了略微有些凹进去的位置,以便视野内能同时捕捉到双胞胎各自的神态与动作。
温泉散发出的热气将小雄子的脸颊蒸红,她仰头看着晃晃悠悠落下的雪花飘落到水面消失不见,很难有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生出几分感性,安德自然并不特别。她看着眼前画面想了些事情,而后又忽然询问利德:“你们没有想过要和我聊些什么话题么?不然泡温泉的时间就要在一片寂静中过去了哦。”
被点名的雌虫笑眯眯地回应:“我们觉得,如果您想聊天的话一定会随口说几句,既然殿下自进来以后什么都没说,就代表殿下其实不太想交流……直到刚刚。”
从泡进温泉到出声,小雄子独自发呆了五分钟。时间其实算不得长,可是在另有两位客人的情况下,判断标准自然有所不同。
“嗯,说得没错。”
安德颔首。
因她将自己几乎埋进了温泉,点头的动作成功让下颌触到水面,泛出一圈圈波纹。
“所以,有没有?”
“当然有。”利德开口,随后眉间与眼神中显出几分无奈,“但这些事……殿下不会和我们聊的。”
安德自觉没有那么多禁忌,便好奇地追问道:“是哪些事呢,你不试着问一问,怎么能肯定我要拒绝。反正我又不会生气,试一试总归不亏。”
利德却是笑了一下,问她:“那么,殿下愿意将您对身边雌虫的看法,以及对过往种种事宜的感受如实地、尽数地与我们分享吗?你会……像我们向您分享了秘密一般,也同我们分享您的秘密么?”
……他们真是太会选问题了,一上来就挑了两个地狱级别的难题,并且一个赛一个重量级。
小雄虫一时没能说话,她从水下伸出手来托住下颌,为难地瞧着二人。
“我不能。”
她如实回答。
而利德与帕特也并未期待肯定的答复,前者笑得眯起眼眸,后者则虚睐水面,仿佛在以神情告诉安德‘看,我们说得没错吧。’
“和刚认识三天的雌虫显然不可能谈论这些事吧?就算相识三年、三十年……也不一定能。”安德斜过脑袋,撑在膝上的手掌勉强让她的脸颊没有浸到温泉里,“你们要用那么长的时间,来获得能与我谈论这两个问题的资格吗?事先说明,即便真的花了那么多年,我也不一定会说……毕竟发不发放资格全凭我自己的心意嘛,我拥有独家解释权。”
“唔……”
利德沉吟片刻,仿佛还认真思考了其可行性,最终好奇地抬起眸子问道:“容我问一句,获此‘资格’的人,目前为止有哪几位?”
这下换安德陷入沉思了。
她在脑海里把交情颇深的人员全部过了一遍,最后发现貌似根本没几个。看似交了不少朋友,细细数来其实根本没有几人能留在离她最近的圈子里。
“分享感受的话,亲近一些的都可以,比如雄虫朋友们和伴侣们。至于分享秘密,应该只有祖父吧。”想起已逝去的老者,小雄子笑了笑,神情并不伤感。
帕特微微叹息,吹起了一阵涟漪。
利德则晃了晃脑袋,被安德的答案击退,无奈地表示:“即使给我们一千年,也达不到李努维冕下的高度。这笔交易对我们而言,实在不划算。”
“不划算的买卖,往往才能探到真心呀,你们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知道我的秘密嘛,退缩得真快。”安德罗米亚半是玩笑地说道。听着像是在指责两人薄情,但她真没那种意思,只是在道出事实而已。
雌虫闻言,却用一句小雄子刚才所说的话漂亮地回敬给她。
“毕竟我们与殿下才相识仅仅三天,若是能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了解,或许就会愿意和您促成交易了。”利德的微笑带着文雅的气质,“安德殿下也更喜欢见到这样的‘真心’,不是吗?”
确实。
“确实。”小雄子不由得点点头,“你们做了很多功课,多到让我有些怀疑……其中有些情报,你们真的是合法得来的么?”
利德讶异道:“自然都合法。联邦对您的信息严防死守,通过违法手段调取您的信息可是要终身监禁的。”
确认过他所言为真,安德罗米亚眼神流转,定格于仍在不断飘雪的漆黑天际。
“那也就是说,联邦里的雌虫基本都和你们一样了解我……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喔,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有很多消息只在远征军内部流传,外边的雌虫要获知您的情报,只能阅读明面上的新闻,或者从认识的远征军成员口中打听。而且有些信息是我们从中分析推测出来的,并没有流通出去。”他说,眉眼与话语间隐约夹带着几丝自得,“不过每位关注了殿下的雌虫,都会对您产生些想象与猜测,只是我们比较幸运不仅得以与您真正见面,还将那些推测逐一转变为确证。”
“唔……”
那便只能说明,他们推测得确实挺准。
安德罗米亚自觉没办法仅从一大堆的流言蜚语与纸面资料中了解一个人,就像她对双胞胎的性格推测几乎落空大半。紧接着,小雄子不免想着……假如连这么厉害的雌虫,在长期的相处下都猜不到她的真实来历。
那么在这片广袤的宇宙中,如果安德不主动提出,是否不会再有第二位得知她秘密的人了呢?
自从开始研究前文明留下的嵌合兽资料,安德罗米亚就很少去想这些事了。
她对联邦的了解,与联邦对她的了解随着年月的流逝都在慢慢增长,但就像安德自认不可能知晓联邦的全貌一般,联邦也无法获知全部的‘安德罗米亚’。对于自身来历暴露出去的恐慌,已经很少出现在她的内心。
而此时此刻,忽然想到这件事的小雄子,感受到的第一个情绪是……寂寞,与淡淡的遗憾。
正如她从前喜欢过的一句歌词‘世间已不再有,知晓我之人。’
“您在想什么?”
问出此话时,利德凑近了小雄子一些,帕特也挪动了相同的距离。
大约远征军也会训练水中作战,他们在温泉中移动位置时下意识地带出一些训练的成果,所以动静并不大。然而即便如此,近在咫尺且同处一片水域的安德罗米亚也该有所感觉,可她却在利德开口后才发觉两人的位置变动,以证明刚刚的确走神了一小段时间。
“我在想……没有能分享秘密的人,实在是有些萧索呀。”她说,“你们的小秘密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任何人吗?不想看到他们惊讶的神情,也不觉得总是怀着秘密生活,心里时而会不太爽利?”
两人均稍加思索,考虑了她的疑问少许时间,随后利德谈噱自若道:“确实没有。我们的秘密……比起看别人惊讶的表情,用来观赏他们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更有趣些。而且事实是,在殿下之前并没有人关心我们替对方代言的相处模式。我的同僚中大约有几位隐约察觉到不对,但他们也并未直接询问过。既然无人关心,就没有特意说明的必要。”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更加郁闷了。”
安德罗米亚下意识想摸一摸麻花辫,随即想起泡温泉时为了避免头发沾水,她把它们都夹到了脑后。
右手动作一顿,改为抚上肩颈锁骨的位置,勉强遮掩了一下摸空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