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安德在特搜队本舰上的日子与在红蛇号上似乎也没太大不同。

不被限制自由的放松心态对小雄子产生了影像,但不多。她本来就不爱动弹,军舰上也没有太多能供她解闷的玩意,结果最终还是拿起了以前银狐淘来的书籍和小物件打发时间。

柯诺森到底仍旧是特搜队的两位指挥官之一,不会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安德身边。

虽然他想这么做的话全舰无人会反对,可是柯诺森知晓安德殿下不希望他这么做,所以依然维持着大部分时间待在指挥室,工作结束后再去和殿下一同进餐交谈的日程表,和当初在丽珠星时异曲同工。

期间安德也通过柯诺森了解了绿雉的情况,知道对方极有条理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后,她就放心了。

如绿雉一般的雄虫,永远能在新环境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偶尔因无聊在舰内随意走动时,安德时常会看见绿雉一个人站在廊道的舷窗前,垂眼凝视着窗外的宇宙,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雉,好巧呀。”

闲得没事干的小雄子往往会上前打招呼,她也探头看向那个舷窗,入目一片漆黑,点点星光蕴藏其中,一副再普通不过的太空景象。拥有人类记忆的安德虽说对宇宙没太多兴趣,见识到其宏伟、第一次登上星梭在其中航行时难免惊叹。

然而随着乘坐星梭的频率逐渐增高,宇宙舰船很快降格成了类似房车的普通交通工具,宇宙本身的神秘也荡然无存。一片黑幕和散落的星光,初见时引起强烈心绪波动的宏伟景象如今在安德心中,还不如家门前那口小湖泊在夜晚倒映出的星空景致。

再者,被关在红蛇号里近一年,安德罗米亚着实是厌倦了漂泊在太空里的感觉,她强烈地渴望站在结实的土地上,呼吸可能混有砂砾,也可能带有青草芬芳的微风,而不是由星梭的循环系统过滤出来的无滋无味的洁净空气。

绿雉点点头回应安德的问候,沼泽色的眼睛睨了她一下,就又迅速地转了回去,好像和雄虫同僚交谈不及观赏一成不变的宇宙来得有乐趣。

要是他们不熟,安德大概会尊重绿雉的私人时间,打过招呼后就离开。

但尽管两人的关系谈不上亲近,总归也算得上是半个熟人,期间安德又豁出脸面与羞耻心对他死缠烂打过那么多回,早就习惯了在绿雉面前自说自话,表现得活像个自来熟。

“柯诺森说大概还有两周不到就能抵达联邦的外围边境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想法么?是定居在某个星球上,还是到处走走。”安德随即热情推销起自己的故乡,“如果要找个地方定居的话,推荐我祖父的丽珠星哦。整体环境恬静闲适,能吃上当地种的新鲜瓜果蔬菜,离中央星也非常近。而且中央星系里雄虫比较多,经常能到处串门。”

小雄子将丽珠星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轻易就能看出她对口中星球的偏爱。绿雉不用猜也知道,这颗行星就是安德的出生长大的地方。

面对猛烈的推销,他依旧不为所动,波澜不显地说道:“现在想这些有用么,一切事情都要等到了联邦再说。”

“嗯……也是。”

安德的热忱一下子冷却下来,她看着绿雉的侧脸,与还在红蛇号时瞧不出区别。神情中仍旧带着一股对外界毫不关心的冷淡,即使身处于返回联邦的舰船之中也提不起半厘为此高兴喜悦的弧度。

她觉得在边缘星系成糟。”

“嗯。”

绿雉没能给予更多的回应,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活在哪里,比安德还随波逐流。

不过以前在补给日聚会的时候,绿雉就对有关联邦的话题不感兴趣。

那时安德觉得是因为他性格务实,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往联邦,也就没动力了解。现在看来,绿雉大概更贴近于对联邦本身兴味索然。

为什么对联邦没兴趣?

安德觉得她身为联邦出来的雄虫,不应该在当下的场合问这个问题。追寻美好是一种天性,而天性也会在种种因素下丧失……总归,这不是多欢乐的话题。

“为什么一直看外面,绿雉很喜欢星空的景色吗?”还想继续与绿雉交流的小雄虫找了其他话头。

年纪较大的雄虫淡淡回复:“不喜欢,但无事可做。”

“也是。特搜队本舰的设计原本就不是要给雄虫使用的,充满了雌虫特有的一板一眼,也没有专用来休息娱乐的设施。”安德即是因为无聊才站在这里没话找话,她附和道,“如果是维托瑞的星梭就好了……啊,就是那位被我借用名字和身份的朋友,他亲自设计的星梭非常有趣,就像是把一个普通的出行载具改造成了主题乐园。”

“是么?我很难想象。”

绿雉适时的回应开启了安德话匣,她滔滔不绝地向回程的同伴介绍起在那艘雄鹰般的星梭内做客时的种种见闻。这还没完,安德又讲起收藏星上的各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艺术品,五分钟能叙述完的内容硬生生拖延到半个小时也没结束。

安德罗米亚好久没如此轻松地与别人谈论自身经历了,不需要遮遮掩掩,也不需要提前在脑内想好如何应对,只是单纯地和朋友分享喜欢的东西。

再对联邦境内的种种事宜不感兴趣,绿雉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打断对方。

作为倾听的一方,他确实将安德说的内容都听了进去。然而自始至终,绿雉的视线都落在舷窗外的无尽虚空中,没有关注身边雄虫。

就算如此,绿雉都能感受到安德罗米亚与过去不同的、发自内心的热情,她真切地想让他领略到曾经感受过的新奇与美好,而不是出于某种利益驱动的目的。

小雄子心态的转变肉眼可见且不难猜测原因,比她年长数十岁的绿雉从未有过这般感受,他第二次将双眼的焦点定格到对方身上,不禁问她:“你比过去开朗很多,是因为要回到联邦了么。那里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地寻找回去的方法,寄托你的希望?”

“唔……因为我从联邦来,所以希望回到联邦,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其实中途我有过放弃的想法,不过后来觉得还是联邦的生活更舒适一些才决定回去的。”安德罗米亚对上绿雉的目光,说出了极为实际的言语,“高等级基因也有高等级的麻烦,待在边缘星系,我很难宣泄基因中属于原始虫族的一面。虽然不知道长期压抑虫性会怎么样,但我有预感,下场不会太好。”

“属于原始虫族的一面?”他皱眉,“这是什么?”

“S级雄虫特有的烦恼吧,至少我没听A级的朋友们提到过类似的情况。具体表现为,有时候我会产生强烈的控制欲、施暴欲,我很确定按照我现在的性格应当不至于做出某些行为,但它就是发生了。”安德很难向完全没有相似烦恼的人解释自己感知到的问题,她费功夫用上些比喻,才让倾听的那一方勉强理解。

绿雉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说雄虫会有这种问题。

然而考虑到黑狼的日常表现,同为S级的雄虫也有点类似的情况需要克服似乎十分说得通,于是他相信了安德的说辞。

而最让他略为惊讶的是,看起来人情味很重的安德罗米亚竟然是出于这种原因才下定决心,开始寻找合作伙伴企图逃回联邦。

“难怪……难怪啊。”他以几不可闻的气声叹道,“难怪是你和我活下来了。”

在边缘星系这种地方,唯有利己者才能活下去。

绿雉是、银狐是,安德罗米亚也是。

惦念着他人与情义的,全都被大浪淘尽了,就像小求和黑狼。至于难以界定的红蛇,据说要不是他的天赋能力很有用,也会被当场处决。

绿雉想笑,却发现他笑不出来。

嘴角勾起的弧度难看得仿佛是被人用线强行提起来似的,周身阴郁而森冷的氛围愈发浓烈。

“嗯。”

安德坦率地承认自己性格中的劣根性,并且依然微笑着:“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一类人。我很喜欢在联邦的生活,所以你也一定会喜欢的,绿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