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各自思绪的崔格迦那与杜特耳边响起这声呼喊,他们不约而同地猛然回头,只见整整一个月都如同雕塑般不说话、不进食、不睡眠,毫无动作的雄虫站在他们身后。由于平时会注射针剂代替正常三餐,他的身形还维持在正常的维度内。
但过长时间不进行睡眠活动,使得维托瑞眼眶下浮了一层淡淡的青黑,有种现代虫族内罕见的病态感,令两人不由得想起维托瑞的抚养人过世前的样子。
“维托瑞!”崔格又大叫起来,他跳下吧台边的高脚椅,像个兔子般跃到终于清醒过来的好友身边嘘寒问暖,“你没事吧?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饿吗?头疼吗?”
维托瑞缓慢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虚空之中:“我要去边缘星系。”
“你说什么?不行!”崔格迦那严词拒绝,“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去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要是遇到嵌合兽怎么办?”
精神正处于一种奇妙状态的收藏家大人不想去管这些有的没的,支撑他从雕像中走出来的信念只有一个。
“我要去找安德。”他如幽魂般呓语道,“安德还在等待着……”
“等待着你么?”
方才没作声的杜特转过身,后背靠在吧台边沿,手中的杯子里有琥珀色的液体与透明的冰块,酒精的味道透过鼻尖钻进体内,令清醒的头脑微醺。
“安德可能等待着很多人,但其中肯定没有你。”衣着绚丽的雄虫在另一位同伴的眼色示意下仍旧说道,“她将你救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的,维托。我们好好地待在这里,才算对得起安德的付出。”
维托瑞静默不语,闭上了与安德相似的紫色眼瞳。崔格迦那安慰地揽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违心道:“安德回来的时候,你再去迎接她。这才是她真正希望你能出现的时候,知道吗。”
他没有回答,也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维托瑞记得安德罗米亚曾经说过,他可以保持现在的样子,保持如今的模样就好。不愿去理解大局,看淡他人的情感,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目标,这就是收藏家维托瑞。简单的思维,简单的生活方式。
雄虫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秒像一年,而一个月又像短暂的一秒。他似乎死在了漆黑无光的宇宙之中,又仿佛仍旧在正常地、痛苦地喘息。每一次的空气交换都是一次折磨,会令他想起自己仍在呼吸而付出的代价。
当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
然后维托瑞就明白了,直到她回来之前,他都无法踏足边缘星系。
“不行。”
老雄虫面对本月的第
“远征军能处
将小雄虫抚养长大的老者,心里难道不比柯诺森着急吗?可这种事着急又能如何。安德失踪的消息是重要机密,他不能将其透露给老朋友们,让他们一起给联邦施压,只好自己单独前往中央星,时不时地过问,表达对这件事的高度关注。
李努维不大喜欢中央星,每过去待一两天就要回来,看一看自己亲手打造的星球,感受被绿意包围身处自然之中的宁静。有时眨一眨眼睛,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想好好地珍惜余生的每一秒,可机能全方位退化的身体已经很难再长时间集中注意力。
晃一晃神,随着注意力消退而模糊的视野的里仿佛出现了小小孩子坐在树下安静阅读的身影。安德罗米亚并不是李努维抚养过的唯一一位雄虫,他年轻时也教导过
但安德罗米亚又毕竟是唯一一个,在他年迈之后抚养的孩子。从躁动期安抚的工作中解放,获得更多自由的老雄虫一直陪伴着懵懂的幼子,教她文字、教她如何在这里生存,他在她身上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倾注了更多的感情,甚至也早就决定了要将丽珠星留给她。
还有谁,能比李努维更心痛于安德的失落呢。
被誉为冕下的老雄虫,双眼早就不复往日清澈。
他这一生恪守职责,尽力帮助了足够多的雌虫,难道结果却是无缘得见爱子最后一面么?
老人坐在沙发里静静地注视壁炉里燃烧的柴火,耳边仿佛隐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等他注意到想一探究竟时,这声音又悄然隐去,混入迸裂的木屑之间。
得到失败的结果,柯诺森走出李努维的居所,丽珠星的冬季仍未过去。纷乱的雪花落到地面,他踩过厚实的皑皑积雪,漫无目的地留下深深的脚印。
主人与管家都不在后,留下的庄园由身为伴侣的他管理。这一个月内柯诺森去过一次安排事务,也驻足在冻结的湖边很久,然后便不敢再去了。湖中的每一尾鱼,都像是那时被她抚摸过的孩子。冰面上反射的倒影,如镜子般照射着形单影只的寂寥。树下的雪人早已融化,无人能再堆起一个。
站在庄园里的时候,他时不时地会感到她还在这里,随后又从梦中醒来,惊觉一切正在向不可挽回的边缘滑去,而自己看着、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却无能为力。
让柯诺森感到无力的事不太多,其中大多与他的现任伴侣安德有关。毕竟要有这种感觉,首先需要的是想要做点什么、想要付出的心情。小雄子殿下曾多次夸赞他博学,可是柯诺森此刻并不知道她在哪里,而他又该做些什么才能找到她。
一次又一次地向冕下提出作为临时编制加入远征军的请求,而后一次又一次被拒绝。有时柯诺森也不清楚他在坚持些什么,明知申请必然不可能被通过,仍旧不厌其烦,仿佛这么做就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空无。
紧接着,柯诺森收到了一份来自中央塔的邀请。
“中央研究所……资深研究员斐礼。”
他觉得,自己应当赴约。
或许是认为时间紧迫,两位本无关系的雌虫约见的日子就在之后一天。柯诺森并非第一次来中央塔,但他确实是第一次进入中央塔的地下部分。中央研究所不对外开放,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一名普通B级雌虫的他没有参观地下的权限。
“准点。”早在电梯前等候的长发研究员淡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柯诺森先生。多余的寒暄以后有机会再说,请跟我来。”
黑发雌虫无言地跟着眼前人走在陌生的过道,随他拐进了一间像是宿舍的空房。研究员靠在桌边,藏在分析器后的蓝眼睛不着痕迹地审视着这名并无特别之处的雌虫。
“先生,小殿下的情况我想你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斐礼启唇说道,“联邦对外隐瞒了小殿下失踪的消息,但是对于目前仅有的三位伴侣,他们只能实话实说。”
柯诺森点头,示意确实如此。
习惯浅笑的研究员于是往下继续,说出了这次邀约的主要目的:“我可以让你进入小殿下的搜寻队伍。”
这正是柯诺森想要得到却始终未能得到的权力,但他不至于天真到相信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也不觉得对方会单纯地付出而不收取回报。于是雌虫首先问的问题是:“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没什么,做你应该做的事。证无论如何,都要坚持找到小殿下。”斐礼的笑容淡去几分,“保也就是说,我希望在她回来以前,你要一直待在搜寻队伍里,即使联邦发出归还指令也不回来。”
“……”
对方的言语中透露出的消息令柯诺森一时有些晕眩,他闭上眼放空了一小会儿,没有立即答应,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连开口都觉得异常艰难,吐出的每个音节如同难产的婴儿般黏连而叫他饱尝痛楚:“联邦,决定要放弃搜寻安德殿下为什么?”
斐礼的眼神中再也没有笑意,埋藏在深蓝眼中的海洋波涛汹涌。
“因为小殿下不懂得保留,柯诺森先生。”他摸着荡至腰际的辫子,它像蝎子的尾针般粗壮而锋利,“在她成年后的一年中,联邦得到了本应持续十年、二十年才能获得的信息素和基因。现今的联邦并没有那么多高等级的雌虫需要养活,S级就更少了。依靠小殿下的遗产,全联邦的S级雌虫能安稳度过至少一百年!”
作为资深的研究员,一百年这个数字可不是夸张手法,也不是他随口说的。迄今为止从回收机和管道收获的资源就是有如此数量,虽然这本身也是由于根本没几位S级别的雌虫,而S级别的躁动期间隔又格外长。
可在斐礼为了今天的会面认真计算出这个答案时,他格外憎恨自己在过去的时日中没有教本性善良的小殿下学会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