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呈现在银狐眼前的安德罗米亚神情冷淡眼中无光,面部下方、颈部与右肩有深浅不一的红痕淤血,而左肩与左腿处则是两个血洞。不难从负伤情况想象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早有预计,所以内心并不惊讶。

然而两分钟的时间并未让这间雄虫寝室的通风系统把信息素排干净,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香气如无形之手般按捏银狐的身体,令他感到后脑一阵发麻,浑身说不出地难耐,有说不出地舒爽。

所幸残余的信息素真的仅有非常微量的一点点,他极快地反应过来摆脱失神状态,并迅速做出早已预演过的反应。

“您、”银狐失声喊道。

他立刻大步跨到床边跪下,不忍地查看雄虫身上的伤口:“……都是黑狼做的,他……我以为他至少会听红蛇的命令,抱歉。”

面上神色复杂之余,安德还注意到他握紧成拳的双手,宛如在真心为她的遭遇感到不平。辨别谎言的天赋确实是一柄双刃剑,它让安德看清了银狐的真面目,却也让孤身流落至此的小雄虫得不到片刻的真心关怀。

“不怪你,银狐。”她捂住喉咙,那里还有黑狼留下的红印。类似的印子同样出现在她的下脸颊与右肩,右侧肩头格外严重,甚至有些泛紫了。安德垂下眼帘遮住流露出落寞之情的双眼,接受了这份虚假的关心:“都是小伤,马上就会好的。”

安德说的可是大实话,同为虫族的银狐自然懂得,但他仍旧摇摇头,轻声道:“我去医务室拿一点伤药过来,请您稍等。”

他没有给安德留拒接的余地,说完立刻就走了。而医务室大约离雄虫宿舍很近,没几分钟银狐就提着一箱急救药品回来,开始给安德上药。

首先是拆掉她自己绑得乱

“会有些凉。”他好心事先提醒。

金属材质的刮刀触碰皮肤时的冰冷触感让安德下意识绷紧肌肉,随之而来的清凉药性舒适地抚慰被粗暴对待的肩胛,使得小雄虫又放松下来。

“请抬头。”

涂完右肩后便是颈部,安德顺从地扬起脑袋,银狐娴熟地用铁签从罐子里挖出一块软膏,在药罐边缘剐蹭两下就将它留得格外平整均匀。当沾着药膏的刮刀贴到颈侧的红痕上,视线接触到雌虫极为认真且没有半点笑意的脸庞上时,她突然之间有种感觉。黑狼毫不留情地掐住她,但是会留下她的性命。银狐温和轻柔地为她上药,却是打算杀了她在这种环境下将信任交付给骗子,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呢。

刮刀碰上脸颊的时候,安德始终安静地看着对面之人的衣领处,她不想和银狐有过近、过亲密的眼神交流。从领结,到因涂药而动作的双肩,她发现银狐尽管身形高挑,体型却并不健壮。

撇开有基因病的管家,横向对比她见过的各位雌虫,银狐似乎就比弗得格拉壮实一些。如果将颇有垂坠感的衣服脱下,应当会是一副与他的脸庞相得益彰的削瘦身材。

房间里安静到可怕,平时总爱说些表达关心之话的雌虫在做正事的时候倒不太多言。他把用好的器具消毒后放回急救箱,温声道:“这些伤口痕迹明天就能完全愈合消退,您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么?”

她摇摇头。

“今天您好好休息,如果觉得不适可以用通讯器告诉我。”跪在小雄子身前嘱咐完上好药后的注意事项,银狐便准备带着急救箱离开了。

不过安德罗米亚还不打算就此放他回去,她出声叫住已转过身的雌虫,用平平淡淡的态度问了一道她个人很想知道,也并未超出伪装人设的问题:“生活在边缘星系的雄虫,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银狐沉默半晌,回答:“是。这次黑狼做得有些过分,和他一样喜欢用刀伤害雄虫的人并没有那么多……但绝大多数的雌虫在交配时对雄虫的态度并不好。您见过绿雉了么。”

“还没有。”

但是快了,她想。红蛇号的下一次补给日在一周后,到那时,安德罗米亚宣扬联邦优点的计划也会开始。

“唔。您如果也见过绿雉,会发现他和小求的头发都留得很短,不像您能梳起发辫……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银狐侧过身,给她展示了他欲说还休的精致侧脸。

安德很配合地提出自己的猜测:“方便做活?在后厨工作的话,长发不太便利。”

银狐对雄子的推测给予部分肯定:“一小部分是这样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避免在交配的时候被雌虫揪住头发。他们在边缘星系生活的小智慧短发总是没有长发那么易于抓起。”

生活在联邦的安德罗米亚确实想不到这个理由,她不知该如何评价,也没资格评价他们为更好地活下去而做出的努力。

……得离开这里,必须要离开边缘星系。

安德罗米亚紫水晶般的眼瞳中闪烁过坚定的决意,她于是对着有一头雪白长发的雌虫问道:“银狐,你也是这样的雌虫么。”

“……没错,我是。”

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

可若是仔细审视银狐的神情,便会发现这份温和之中夹杂着丝丝怅然。为了掩藏‘真实’情绪,雌虫做了极大的努力。他好像不愿让雄子察觉到笑脸背后的悲伤,昙花一现地笑过,便不再留恋地转身走出房间。

直到房门自动阖上,注视银狐离去的安德罗米亚才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空房间内自言自语:“真是个说谎成性的骗子。”

还不知在安德心里的形象是骗子的银狐把急救箱还到医务室,在安德房间内昙花一现的笑容,到了外边时又扬了起来。心情不错地去俘虏区了解了一番基因缺陷者的最新情况,顺便将雄虫殿下已经由他们红蛇号的人品尝过的消息透露给他,收获了一枚平静之下波涛汹涌的眼神回馈。

觉得有趣,他还细细地将自己看到的惨状如实用言语编织了出来。

联邦的雌虫至少有八成从骨子里就对雄虫抱有向往与尊敬,更不用提还是安德罗米亚这种罕见的亲民雄虫,又更加不用提亚伯还是安德忠心的仆人。鉴于安德作风的特殊性,目前没有任何雌虫比管家拥有更多与她相处的时间。

尽管从未接受过殿下的安抚,亚伯却是将安德的性格接触得最为全面的人。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殿下……!”

小管家的声带恢复得不太好,清脆的少年音显得有些嘶哑。他的身体因雌虫道出的恶行而生气得发抖,向来如人偶般古井无波的亚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还能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尽管银狐从未对小管家说过雄虫的名字,但……还能有谁呢?卷入虫洞的雄虫殿下只有安德罗米亚一位。

理智上,作为安德唯一的雌侍,亚伯非常清楚以她不排斥与雌虫亲密接触的性格和极高的基因等级,就算在雄虫地位低下的边缘星系也能过得很不错。可感情上,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些毫无尊敬之心、只把雄虫当成药剂与玩物的人真的给安德殿下造成伤害。

被关押在这里的几天内,有时他恨不得自己当场被嵌合兽的尾巴击碎。只要他能死在别处,安德殿下就不用因出手救他而沦落到这种地方,不会遭受这种对待。

一直被刘海遮住的左边的瞳孔,灰白的颜色里也仿佛沾染了右侧眼珠的暗红。

银狐对监牢另一边的雌虫投以怜悯的眼神,这只俘虏的高烧还没完全褪去,缺了一块的犄角用绷带缠着,不太健康的肤色因此变得更加病态。

“边缘星系就是这种地方,没人在意他是殿下,还是尊贵无比的人上人。红蛇号提供食物、住处,必然会收取报酬,仅此而已。”

“我可以……”亚伯抬起头说道,他的双拳敲在透明的围墙上,“我可以代替殿下支付。”

“不,你不可以。”银狐弯下腰,悲悯的神情如此清晰地映入一墙之隔的亚伯眼中,“你这张脸确实很像雄虫,但你终归不是。边缘星系,或者说红蛇号上不缺雌虫,更何况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基因缺陷者。”

见对方沉默,银狐又说:“我知道你是管家,可红蛇号上没有人需要管家。你还活着的唯一原因,仅仅是那位雄虫记挂着同伴的安危,而我们还不想让双方的关系恶化。”

谁都可以当管家,而亚伯却只能成为管家。联邦境内的和平令如亚伯这般堪称废物的角色也能有不错的日子过,而边缘星系里的基因缺陷者比雄虫更稀少百倍,因为他们大多没成年就死去了。

“‘边缘’星系,你知道整个边缘星系有多大么?”雌虫坐到了软椅上,十分有耐心地说着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远征军猎杀嵌合兽算是帮我们本地人也解决了大麻烦,但你真的觉得他们能从茫茫星海中寻找到你和那位雄虫?只要他们不能彻底搜查每一辆遇到的星梭,你们就没有回归联邦的一天。所以……好好想一想,今后应该要如何活下去,凭借什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