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年龄太小,接触不到诸多隐情,而国公爷作为他的外祖父,知道的定然会比他多。
国公爷颤抖着从小案上拿起一串糖葫芦,看了看,又放到了瓷盘里,枯瘦的手卷起来,握成拳,置于膝上:“你倒是与外祖父说说,为何会疑心到你母亲的死因?”
楚哲这才抬起头来,幽暗的光线里,他俊美的脸上透出几许森冷:“我近日在暗暗查探大理寺受贿案,发现此案背后有诸多隐情,但最终诱因却是先帝朝时的党争,我也因查探此案而引来两次刺杀,其中一次刺杀,其背后之人……应该就有侯府的侯夫人,柳氏。”
国公府闻言面色一滞,“你有几成把握是她?”
“至少八成。”
国公爷冷笑一声:“一个口蜜腹剑的妇人,也就他楚玉书当宝似的养在身边,当真是个笑话。”说着又朝楚哲扬了扬手:“你且起来说话吧,别跪着了。”
“是。”楚哲提起衣摆站起来,继续道:“虽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柳氏一后宅妇人会与朝堂党争扯上关系,但她既是一个城府深沉之人,那母亲的死也必然不简单,毕竟母亲一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她。”
国公爷看了他一眼:“说到底,你对你母亲死因的怀疑,皆还停留在猜测层面。”
“不是猜测,是推测,伯爵府命案里忤作赵远的证言,是将大理寺受贿案定案的关键一环,而这个赵远,当年也曾给母亲验过尸,也正是他的证言,才将母亲的死因认定为蘑菇中毒,而非他杀,若赵远是党争里的一枚棋子,这个局,是不是从母亲在世时就开始布下了?”
国公爷闻言置于膝上的拳头紧了紧,面色逐渐沉下来,继而老泪纵横,语气哽咽:“老夫何曾没怀疑过,当年音音一死,你外祖母也跟着去了半条性命,老夫费尽心计想去查一个真相,却被你父亲百般阻挠,甚至连音音身边伺侯过的婢女婆子都被发卖的发卖、赶走的赶走,若是这里头没蹊跷,侯府又为何要这般行事?只叹后来你外祖母病逝,老夫也跟着病了一场,自此再没重提此事。”
“外祖父当时为何会对母亲的死产生怀疑?”
国公爷抹了一把老泪,长长一叹:“当年,朝中太子党与誉王党之间的争斗已是白热化,你外祖母乃太子胞姐,国公府自然是站在太子一方,而安平侯楚玉书则一直保持中立,两边都不站,但你祖父楚玄德乃一代名将,手中握有一支所向披靡的楚家军,虽后来随着他过世,楚家军也被整编进陇西军中,但明眼人都知道,只要楚家一声令下,楚家军便可立马集结成势,所以无论是太子党还是誉王党,皆想将楚玉书拉拢到自己这一派系来。”说到此处,国公爷顿住,陷入沉思。
“后来呢?”楚哲忍不住问。
国公爷又是一声长叹,饮了一口茶水:“后来,我家音音与楚玉书私定终身,两家因此也结下姻亲,但老夫到现在都敢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老夫从未想过用儿女的亲事来做党争的筹码,他俩成亲是因他俩相爱。”
楚哲蹙紧眉头,继而又微微舒展:“如此便可理顺了,国公府与侯府一旦结亲,誉王党必然会怀疑,侯府会因这门亲事而倒向太子党,故尔他们要下手破坏掉这桩姻缘,而杀死我母亲便是破坏两家关系最好的手段。”
国公爷又抹了抹眼角:“没错,这便是我怀疑音音死得不简单的原因,自她死后,我周家便不再与楚家有明面上的来往,而楚玉书也在扶正了柳氏后,渐渐倒向了誉王党。”
楚哲握紧了拳:“柳氏定然就是当初誉王党安置在侯府的棋子。”
国公爷再次饮了一口茶,语气哀伤:“这一切都只是推测,并无半点真凭实据,何况,当初的誉王早已成为龙椅上的皇上,哪怕你真查到了什么,谁又会支持你将那些有从龙之功的臣子拉下马?孩子,难啦,这也是老夫不想你去趟这趟浑水的原因,如今大局已定,你也是皇恩裹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且将精力放在公务上,来日不靠那楚玉书的封荫,自己去封侯觅爵,这才是正途。”
楚哲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之后再次伏身而跪:“让外祖父如此担心,是外孙不孝。”
国公爷抹了一把泪,拿起小案上的糖葫芦,发狠一般咬下一颗,“嘣嘣”地嚼起来。
他虽已年逾古稀,却向来牙口好,不只吃得动糖葫芦,连硬绑绑的核桃也能一口咬破,他一边嚼一边叮嘱:“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已经管不动了,我知道不只你在查大理寺那件案子,连子炎也偷偷参与了,老夫如今深居简出,在朝中帮不上你们什么,唯愿你俩都能活得好好的。”说完又有混浊的泪从苍老的眸中涌出,一颗颗落到了抖动的白须上。
楚哲听得心头一热:“外祖父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护好子炎。”
话刚落音,便见屋内的帘子被高高打起,周为阔步入得屋内:“谁要你护了,我自己就能护好自己。”说着扭头看向国公爷:“祖父你放心,我俩都会好好的。”
国公爷含泪一笑:“如此,老夫便稍许放心一些。”
从无忧阁出来,楚哲阔步走在前头,周为跟在后头。
“喂,你能不能走慢点,我俩的事还没完呢。”
楚哲步子一顿,扭头看他:“你还想怎样?”
周为一挥膀子:“你还没正儿八经向本公子道歉呢,等你道完歉了,本公子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楚哲斜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打架那日,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是你自己要揪住不放。”
周为脑袋一偏,想了想:“道了歉?我咋没印象了,罢了罢了,本公子心胸宽广,不跟你计较了。”说着跟上楚哲的步子,话题一转:“你当真要去查姑母的死因?”
楚哲没应他,走出一段路后才停下来,答非所问,“伯爵府命案里那个朱元香死于喉头风,此症是因食用庵波罗果所引发,也是因个人体质所决定。”
“这么说不是谋杀?”
“是不是谋杀还说不定,倘若是谋杀,定然是对朱元香的生活习性相当了解之人,你先去调查下她生前的婢子、乳母之类。”
“行。”周为点了点头,“我这儿还有个消息,那个忤作赵远的母亲,曾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太后乃当今皇上生母,赵远成为誉王党的棋子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楚哲沉着脸:“如今真相虽已在眼中,却无丁点真凭实据,我们得一步步去攻。”说着又看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喂,你还没说要不要去查姑母的死因呢。”
楚哲压根没应他,转身钻进了门外的马车里。
? 45、偷看
回到云溪苑后, 楚哲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正房。
邹伯想送饭也不得入内,提着食盒在门外长吁短叹:“世子, 人是铁饭是钢, 你都两顿没进食了,好歹吃点儿行不行?”
屋内静悄悄的,压根儿没人应他。
邹伯无奈摇头, 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瞪着眼干着急,那食盒里的饭菜是热了又凉, 凉了又去热,折腾了大半日, 正房的门却仍是原封不动。
玉儿的消息一向灵通,一回屋就忍不住在主子面前絮叨:“也不知正房发生了何事, 听后厨的婆子们说世子今日还没进食呢, 可把邹伯急坏了。”
姜欣然微微一惊:“邹伯说了什么没?”
玉儿摇头:“听说邹伯也弄不清情况,反正跟着一通瞎着急, 楚世子那人也是, 成日里板着脸, 话也少,弄得下人也跟着战战兢兢的,全靠猜他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来行事。”
“你且慎言。”姜欣然斜了她一眼。
玉儿赶忙捂嘴不说了。
姜欣然则轻倚在软榻前,捧书阅读,读着读着又开始走神, 世子不进饮食八成就是心绪不佳,那他心绪不佳的原因, 会不会是由于自己昨晚提到了他眼睛不辩颜色之事?想来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如此不安地度过了一晚, 次日起床梳洗完毕, 正欲用早膳,便见邹伯急匆匆入得屋来:“姨娘,不好了,世子生病了,浑身烧得跟火炭似的,好似都不认人了。”
姜欣然神情一震,立马从案几前起身:“那赶紧让丁秋生去请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