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铁饭是钢,世子多少吃一点吧。”

楚哲在茶台前摆弄着棋子,眼也没抬:“不吃了。”

邹伯不敢再劝,耷着脑袋又将那些菜肴一样样收进食盒。

“邹伯。”楚哲突然出声唤他。

邹伯正欲提食盒出门,闻声一顿:“世子有何事要吩咐?”

他仍是头也没抬:“在屋中多点几盏烛火吧,我想让这屋子再亮堂一些。”

邹伯僵在一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都知道世子自小便喜暗不喜亮,今日竟破天荒要多燃烛火,当真是让人奇怪得很。

“哎,老奴这就去点。”邹伯赶忙掏出袖中的火折子,相继在屋中点了十来豆光亮。

屋内霎时烛火闪烁,熠熠生辉,往日影影绰绰的家什此时都坦露在灼灼光华之下。

楚哲微微眯起眼眸,四下里看了一圈,又垂下脑袋继续摆弄棋子了,“你退下吧。”

邹伯提起食盒正欲退下,刚行至门口,身后再次传来楚哲的声音:“将门开着吧,别关了。”

“好的世子。”邹伯惊得额上冒了一头汗,世子向来讨厌旁人打扰自己,正房的门压根儿就没大开过,今日未免也太反常了。

反常的楚哲不过是胸口压抑得厉害,想透口气而已,偏偏那口气就是透不上来,不只茶饭不思,且还不得安枕。

邹伯一直守在屋外,夜已深,正房内仍是灯火通明,他蹬直了那条瘸腿,朝着门口小心翼翼地问话:“世子,要不要将屋内的烛火熄了?”

没人应他,过了好一会儿后楚哲从屋内出来,一袭黑袍,腰间挂着长剑,面容冰冷而俊美:“我得去母亲的墓地看看。”

“这么晚了……”

“你去赶车吧。”他随口吩咐。

“哎,老奴这就去。”邹伯转身去准备马车与祭奠的香烛。

周虞音的墓地在侯府背后的太阳山山脚,旁边还有松江河蜿蜒流过,地势绝佳。

当年楚玉书虽对她失了爱意,却在她死后花重金请了几名风水先生,费尽周折寻了这块风水宝地,以图能因此让楚家能人辈出皇恩永固。

正是深秋的夜晚,天空弦月高悬,且还出现了几颗星子,虫鸣声此起彼伏,令这罕无人迹的山间也变得格外热闹。

楚哲燃了香烛,盘坐于墓地前,一声不吭地盯着月色下寂然耸立的坟冢。

邹伯则立于他身后,手里拿了把蒲扇,不停地为主子驱赶四处乱飞的蚊虫。

“邹伯,我母亲未出阁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突然问。

邹伯摇着蒲扇,想了想:“夫人未出阁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平日里爱笑,爱玩闹,做事也有自己的主张,对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仆人更是和善,反正老奴也说不出什么好词儿,但夫人配得上任何好词儿。”

楚哲又是好一阵沉默。

邹伯嗫嚅着:“若是夫人能活到今日,定是……不愿看到世子孤单一人的。”

楚哲颓然一叹:“母亲在我眼里,却是个特别爱哭的女子,自侯府有了柳氏,母亲见到楚玉书哭,不见也哭,是楚玉书亲手毁了那个爱笑的姑娘,也亲手毁了那个曾依附于他的儿子,所以,”他咬牙顿了顿,“为了报复楚玉书,我曾发下誓言,此生不婚不育不置后宅,定要眼睁睁看着他断子绝孙。”

邹伯大骇:“这可使不得呀,可使不得呀,世子何必用他人错误来惩罚自己,夫人若是在世,定是不希望世子作如此打算的,她唯愿世子有人疼,也能疼人,和和美美过一生。”

楚哲仰头看了一眼月光,又扭头看他:“邹伯也觉得我错了么?”

“老奴不敢说主子的对错,但老奴知道……世子心里有姨娘,也舍不得姨娘走,世子……”

话未说完,便见楚哲自顾自地从坟前站起来,也不吭声,转身就往马车的方向走。

邹伯自觉说错了话,也便不多言了,拖着一条瘸腿老老实实跟在了主子身后。

虽是在夜间的山中,道路却极好行,明晃晃的羊肠小道,不一会儿就行至马车旁。

楚哲正欲钻入马车,北边的天空突然闪出璀璨的烟火,那炸裂之声响彻天际,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城中今日有何盛事?”

邹伯也仰头看了几眼,想了想:“听闻今日有状元郎跨马游街,怕是大家伙都乐呵着,想放些烟花庆贺一番。”

楚哲闻言若有所思,挑开车帘钻进了车内。

邹伯坐上前室,挥出一响鞭,马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北门大街的新月酒楼里此时正热闹非凡地大开宴席,划拳声道贺声叫嚷声此起彼伏,状元郎迟明轩在众人的“围攻”下面色泛红神态迷离,好似已有些不胜酒力。

他起身推开凑过来的酒盏,抱拳致歉:“今日多谢各位的盛情,迟某实在是酒量有限,只得先行一步。”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踉跄着驱身就往门外走。

“哎,状元郎怎的就走了?”

“迟公子再喝两杯嘛……”

友人李东极忙起身替他解释:“迟兄今日确实已有些疲累,再加之饮酒,许是身体吃不消了,大家放他一马,有缘咱们下次再聚,在此我代他向大家表示感谢。”说完朝众人举了举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继而转身追出了屋。

夜晚的街道已没了白日里的喧嚣,两边的店铺皆已关门打烊,霜色月光自天空泄下,在青色街心投下一抹明亮的光晕。

浑身酒气的迟明轩踽踽独行,迷离的神态在幽暗夜色里又多了几许悲怆,眼下,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李东极却快步追上来,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劝告:“迟兄究竟怎么回事,走时也不与那郑元辰说一声,他就在隔壁包间呢,人家可是兵部尚书郑时初之子,为捧你场派人放了那么些烟花,够给面儿了,你即将入朝,根基不稳,该多结交一些这样的达官贵人才是。”

迟明轩沉默了一会儿,应了句:“下次吧。”

“我一个二甲进士今日都乐呵呵的,迟兄一个状元郎缘何这样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

“我就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