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吸了口凉气, 心头不解:“世子向来身手不凡,怎的会被人伤成这般?”
丁秋生气极地咬了咬牙:“都怪那帮人太黑心, 竟朝世子使了火药球。”
姜欣然闻言头皮一阵发紧:“可是五颜六色的火药球?”
“没错, 那些球有的爆, 有的不爆,世子一头要顾着姜伯父,一头又拿捏不准哪些球会爆,这才被炸伤了。”
看来这群人还在怀疑楚世子的眼睛啦,姜欣然握了握拳, 又看了眼雨中的夜色,“你且赶紧回去吧, 免得世子身旁无人照看, 若是有需要我做的, 来告知我一声便是。”
“好,那小的先行告退了。”丁秋生抱拳行了一礼,转身驾车消失在了雨幕中。
当夜,姜欣然通宵未眠,与李春娘一起伴在姜大鹏床前,不停地用汤婆子给他暖腿。
一整夜下来,汤婆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姜大鹏的腿却半点知觉也没有,好似两根腐朽的树桩,俨然失了一切生机。
来诊治的医官也给他施过针,但效果并不理想,医官甚至直言不讳地放了话,若是施针和热敷都起不了效,这双腿算是就这么废了。
姜大鹏靠在枕上,如任性的孩童般嚎得一声比一声凄惨:“我的娘哟,我的天爷哟,腿没了,我就成了废人一个了。”
又嚎:“都怪那个可恶的刘瞎子,骗我去挖什么金子,却生生地让我折了腿,我的娘哟。”
那凄惨的嚎声裹着哗哗的雨声,在漆黑的后院里反复回响,让人听着格外心惊,也格外瘆人。
同样不得安枕的郑淑娴瑟缩地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紧了耳朵,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别喊了,求求你别喊了。”
但姜大鹏的喊声仍执拗地穿过几道墙壁,一次次地灌进她的耳里,让她惧,也让她恨。
此时的侯府书房。
通明的烛火照亮了大半座府邸,楚哲人事不醒地仰卧于榻上,身上的白袍血迹斑斑,裤管上、皂靴上也各处是泥。
邹伯躬身立于榻前,与丁秋生合力给他脱下了外衣、中衣,继而用湿巾子一点点地给他擦拭伤口的血迹,只见他腿上、胳膊上、前胸后背上皆是伤,尤其是右侧小腿,已被伤得皮肉翻卷血肉模糊了。
鲁氏由孙姑姑搀着立于屏风处,不停地低头抹泪珠子:“我楚家可就只有子仲这根独苗,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也不想活了,老身干脆与他一道去地下见玄德算了。”
一旁的楚玉书蹙眉甩了甩袖子:“母亲,子仲不就是受点儿伤么,养一养就好了,您何必开口闭口就是死啊死的。”
鲁氏咬了咬牙:“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向来只顾惜自己,不顾惜旁人,子仲从小长到大又得了你几分疼爱,如今他都伤成这般了,你竟还如此轻松自在地在站着说话,老身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楚玉书讨了个没趣,头一偏,坐上一旁的官帽椅不说话了。
邹伯检查完楚哲的伤势,朝鲁氏拱了拱拳:“老夫人放心,世子的伤虽看着吓人,但也都是些外伤,确实如侯爷所说,养一养就好了,并无性命之忧。”
鲁氏轻抚着胸口,大舒了口气,转而又问:“那他怎的这般不醒人事?”
“许是世子事务繁忙,接连两日不眠不休,身子实在太过疲累,这会儿撑不住睡过去了。”
楚玉书也略略松了口气:“我就说了嘛,子仲肯定会没事的,他打小身子就皮实,挨了我多少顿鞭子,哪一次打坏过他?”
鲁氏斜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好吧,确实没脸说,楚玉书撇了撇嘴,知道儿子无恙后,他也懒得在这儿碍眼了,朝鲁氏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屋。
鲁氏仍没打算离去,由孙姑姑搀着坐在了屋内的官帽椅上,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丁秋生,又打量了一眼邹伯,沉声开口:“世子向来不喜女奴近身伺侯,独独对你们这些贴身奴仆信任有加,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从不避着你们,今日老身倒是想听听,世子究竟是所为何事,弄得接连两日不眠不休的?”
邹伯闻言心头一颤,怨怪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不语。
丁秋生也垂着膀子,低头不语。
“你们这是打死也不说了?”老太太扫了两名仆从一眼,语气软下来,“不说也成,我也不逼你们,但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邹伯这才抬起头来,心虚地看着鲁氏:“老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奴能做到的,定当全力而为。”
鲁氏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说‘吩咐’二字倒是言重了,你们乃子仲心腹,跟着他从侯府到云溪苑,又从云溪苑返回到侯府,从不离其左右,我就是一后宅老婆子,哪能随随便便就来吩咐你们,今日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老太太说着往床榻上沉睡的楚哲看了一眼:“世子虽无性命之忧,却也是伤得不轻,这身侧总须得有个人日夜不离地伺侯着才好。”
邹伯与丁秋生闻言,双双跪地,齐齐回应:“奴定尽全力伺侯在世子身侧。”
鲁氏嗤笑一声:“就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能伺侯得好受伤的世子?你们信自个儿,我可不信你们。”
丁秋生嗫嚅着:“近段……世子也安排了两名女奴在书房伺侯,眼下……是不是也可以让她们在旁帮着照顾照顾世子?”
鲁氏垂目,看似无聊地扯了扯自己镶了金边的袖口,“你们觉得,世子会让别的女奴近身给他脱光衣裳、赤/身上药?”
丁秋生一哽,立马摇了摇头。
邹伯探究地看了一眼鲁氏:“那老太太的意思是?”
鲁氏仍是面带笑容,答非所问:“听说姜姨娘自离开侯府,便去明德大街开了家店铺,生意红火得很,世子这些时日也没少往那边跑,可有此事?”
两名奴仆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老太太,心虚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他们两人虽是分开了,但彼此仍还惦念着对方,既然如此,眼下世子受了重伤,你们何不借此将那姜姨娘接回来住,不管是长住还是短住,反正有她在世子身侧照料,咱们也能轻省许多,不是么?”
两名奴仆再次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老太太绕了一个天大的弯子,竟就是这个要求。
“老身长居后宅,若是亲自出面去接她,这阵仗就拉大了,到时反而弄得她骑虎难下,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若是由你们出面去接,这事情便显得自然妥贴,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觉得呢?”
话里话外皆是理儿,两名奴仆自然拒绝不下。
邹伯年纪大些,此行也正合他心意,率先应承下来:“老夫人放心,老奴明日便出府,去明德街接回姜姨娘。”
丁秋生也顺着他的话应承:“奴也一同前去,尽全力接回姜姨娘。”
鲁氏会心一笑:“那老身明日便等着你俩的好消息了。”说完便从官帽椅上起身,由孙姑姑搀着又去榻前看了几眼楚哲,这才转身回了锦秀苑。
待老太太一走,两名奴仆也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