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怕?我若真想……做什么,你缩在那角落里又躲得过去么?”

她觉得自己躲不过去,嘴上却仍硬气得很:“奴不怕。”说着慢慢地挪到了被子的边沿。

楚哲伸手将大半的被子裹在她身上,并在领口替她扣紧,轻声问,“是我的世界不好,还是我不好?”

姜欣然糊弄了一句:“都好。”

“姜欣然你给我说实话。”他的语气又变得狠厉了。

姜欣然裹着被子往床的里侧退了退,最后背靠床榻后的墙壁,借着络子散发的微弱光亮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娓娓道来:“奴一出生就因是女儿身而被父亲嫌弃,送去了姑母家寄养,姑父姑母虽对奴百般疼爱,但奴从小就知道,那些幸福的日子本该是不属于奴的,后来孟家出事,奴被遣送回了家,却不想,竟再次被父亲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世子。”她说着顿了顿,好似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奴跟着世子的这几个月,享尽荣华,衣食无忧,过着之前从未有过的光鲜日子,但奴也清楚地知道,这些,本也是不该属于奴的,奴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心头虽然欣喜,但更多的却是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姜欣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想说,奴活到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身不由自己,奴想在往后余生里,能活得踏实、舒坦和自在,能不依附于任何一个人而活着。”

楚哲在黑暗中看着她,沉声问:“这么说来,是本世子让你不舒坦和不自在了?”

姜欣然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是。”

楚哲气得吸了口气,紧了紧自己的拳:“你倒是说说,我如何让你不自在了?”

姜欣然透过黑暗看着他:“奴已经说过,世子是生在云端的人,奴看世子,都须得高高地仰起头颅……”

“我已经在努力地贴近你了,我陪你逛街、陪你回家,你还要我如何?”

“于世子而言,这是对奴的恩赐吗?”姜欣然苦笑一声:“在奴的眼里,真正美好的感情应是像姑父与姑母一样,相敬如宾平等相待,而不是如奴与世子一般,总需要一个人跪伏在另一个人面前,总需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这不是奴所期待的感情。”

“原来,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楚哲胸口如刀绞一般,悲愤地盯着女人:“我以为,我已在努力地对你好了,已经很好了。”

“世子必然以为,奴终究只是个奴,世子稍稍的好,对奴而言都应是弥足珍贵的,都应是与众不同的。”

“我没有这样想。”

“你就有。”姜欣然吸了吸鼻子,“世子刚不是问柳氏与奴说了什么吗,其实她还说过,世子对女奴的偏见根深蒂固,女奴在世子眼里,就是一件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脏衣裳。”

楚哲咬了咬牙:“你就信了她是吧?”

“奴不是信她,而是信自己,奴虽然出身卑微,也能吃苦受罪,甚至有时也能忍辱偷生,但奴从未自轻自贱过,奴的心意早已对世子言明,奴不想给任何人做妾,奴想要立女户单过,还望世子成全。”

楚哲气息微微发颤,伸臂去拉她,想将她拥入怀中。

她却警觉地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背后的帐幔也跟着抖了抖。

他无比挫败,伸出去的手臂又黯然地收回来,声音低沉,却也隐隐藏着怯懦:“假如,我不放你走呢?”

姜欣然心尖一颤,绝望地沉默下来,片刻后喃喃开口:“若果真如此,奴也定能活下去的,只是,活得如行尸走肉罢了。”

楚哲一听“行尸走肉”四个字,又蓦地握紧了拳,语气里带着难言的悲伤:“跟我在一处,就令你这般难受么?”

她沉默不语。

“姜欣然你说话,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其实奴是感激世子的,在奴的姑父蒙冤时,世子却愿意伸出援手。”

楚哲有些泄气:“呵,仅仅只有感激。”

姜欣然无奈一笑:“奴敢期待别的吗?奴不过是世子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一个幌子而已,不过是世子可以随意送人的物件儿而已……”

“你又在翻旧账。”他气恼地打断她。

“奴不是在刻意翻旧账。”她却语气平静,“而是这些因由,恍如扎在奴心底的一根刺,奴本就够不着世子的世界,世子也理解不了奴的世界,再有了这根刺的搅动,哪怕世子对奴再好,奴定然也是无法再安生的,奴不知道自己又会在哪一日,又被当成物件儿一般被送走、被卖掉。”

楚哲无力地冷笑一声:“所以,这数月以来,你对我,从未有哪怕是一瞬间的……喜欢?”

姜欣然怔了怔,平静作答:“是。”

“所以,这数月以来,你对我的迎合,不过是为了让我去帮你查你姑父的案子?”

姜欣然再次平静作答:“是。”

“所以,”楚哲气息颤得厉害,明显是在极力隐忍了:“你早就盘算好了,待你姑父翻案,你便要离我而去。”

姜欣然仍语气决绝:“是。”

他好似整个人都瘫软了一般,往后挪了挪,头懊恼地垂下去。

姜欣然有些担心他:“若是奴的话伤到了世子,奴愿意接受世子的一切责罚。”

楚哲在黑暗中又冷笑一声,继而转身下了床沿,站在床前的空地上,他身着一袭月白色中衣,络子幽暗的光亮笼下来,映得他愈加清冷而矜贵。

他咬了咬牙,盯着缩在床榻里侧的姜欣然,“我对你的好,乃是因为你值得,但你对我的好,却充满了算计,姜欣然,你跟柳氏有什么不同,你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是,世子说得没错,奴与柳氏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我们都出身卑微,一无所有,许多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去算计,不得不折下腰来委身于人……”

“够了。”他突然打断她,“你不用折下腰来向我示好了,我不稀罕。”他说着转身往屋外走,走了几步又趔趄一下,停下来,扶住屋内的屏风,“大理寺的案子我会继续去调查,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朝廷公理。”

“多谢世子。”

他缓了缓:“用不着你来谢我。”说着又叹了口气:“满以为解决了柳氏,这府里再没人敢欺负你了,没想到,在你心里,我才是那个真正欺负你的人,姜欣然你放心,我会尽快还你自由的。”

姜欣然心头一喜:“真的么?”

这声“真的么”再次伤到了他,他一个字未回,转身出了主卧,直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屋内的姜欣然肩膀一松,长长舒了口气。

? 87、他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