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布满了尖刺的锁链悬浮在江顾周身, 对他的血肉蠢蠢欲动。
宋时峻将手中残留着的元神碾碎,让人难以想?象半个时辰前,他还对着?自己的弟弟温柔地?喊崇儿?,他看向江顾, 发现对方眼底微微流露出来的愕然。
像是难以接受他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兄弟。
宋时峻对他流露出来的这一丝不忍非常满意, 他笑道:“我一直都听?人说,江顾修习无情道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可惜你也不过一介俗人, 为了自己的母亲放弃全盘谋算, 甚至心甘情愿放走劫玉, 明面上满不在乎,实则对他情根深种,台主说你能渡劫成功还真是看走了眼。”
江顾像被?戳到了痛处,垂下眼睛淡淡道:“无情道并非要断情绝爱,而是不受牵绊, 该放则放。”
宋时峻笑了笑:“这不是巧了吗?我修习的也是无情道, 若真如你所说,我还能活到现在?”
江顾闻言沉默了下来。
宋时峻对他这种无声地?认输取悦, 随手扯了个分神出来碾碎, 充当灵力附着?在了那根绳索上, 封住了江顾周身的大穴,“知道我为何不惧怕失灵阵吗?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灵力,只要我面前有活人,我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元神可以使用, 比起天地?间那些不可控的灵力, 还是元神更好掌控,你说呢?”
血从白衣下洇了出来, 江顾没有理会他的自卖自夸,只冷声道:“将我母亲从天机盒内放出来。”
宋时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倏然笑道:“好啊,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
他扔出了手中的天机盒,盒身碎裂,顾清晖的分神现身,她从地?上起身的瞬间,下意识地?背对着?江顾,将他护在了身后。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她现在只有元神没有肉身,能不能让她元神不散,就看你的本事了。”宋时峻已经胜券在握,他离开前还“好心”提醒:“哦,对了,这木盒是用来保护元神的,可惜你非要我将她放出来,现在已经摔碎了,只能劳烦你自己想?办法了。”
顾清晖闻言身形一动,却被?身后的江顾扣住了手腕。
宋时峻见状古怪地?笑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在演戏,但我信你说的话。知道我为何相?信吗?因?为你能为了救出卫风,设计杀死楚观山和温自衡。你确实有些本事,不过楚观山很早之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能杀得?了他,是我这么长时间唯一的疏漏。”
“所以我很期待你还可以给?我什?么惊喜,江顾。”
殿门在江顾眼前缓缓合上,唯一的一点亮光也悄然熄灭。
黑暗中,江顾缓缓地?皱起了眉,之前许多被?他忽略的细节终于串联了起来:五年前八阁为何会出现那场声势浩大又猝不及防的叛乱、楚观山为何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杀死、邬和致为什?么不惜毁掉分神也要亲自进来带走曲丰羽……
假设他能控制或者影响金灵塔内的所有分神,那么这些就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焚台殿的那些叛徒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会更好控制;因?为从一开始楚观山谋划的叛乱都是宋时峻在背后影响元神,所以萧澹通过八台叛乱顺藤摸瓜只找到了楚观山,却没有查到宋崇时;因?为邬和致知道自己的分神不会受自己控制,所以他要亲自来才能放心。
如果以上推论?成立,那么宋时峻在八阁和十楼中隐藏的势力已经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卫风曾经被?楚观山碎开过元神,倘若背后有宋时峻的手笔,他又会被?影响多少?
这个结论?让江顾心底一沉,只是宋时峻既然能当这幕后的黑手,为何又如此轻易地?将这一点暴露给?他?
江顾脑思绪纷杂,掌心却倏然一凉。
他抬头,对上了顾清晖平静的视线,长久被?关押在天机盒中,让她的元神看上去浑浊又苍白,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见江顾看向自己,她对江顾笑了一下:“阿尸,我接收到元神本体的记忆里,她是叫你这个名?字的吧?”
她没说我,而是称呼自己为“她”,聪明又委婉地?告诫江顾,不要将她们混淆,尽管她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江顾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几百年了吧,记不清楚了。”顾清晖笑道,“顾清晖在金灵塔中出生,她十六岁出的塔,分神就会被?关进天机盒陷入沉睡,她死后我就会醒过来,接受她的记忆。”
“你与宋时峻熟悉吗?”江顾又问。
顾清晖道:“我同他打过许多交道,宋时峻此人缜密聪敏,但又天生喜欢刺激,许多行为都不合常理,他有时候为了寻求刺激,甚至会主动将弱点暴露给?对方,不计后果,对他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猜测。”
她顿了顿,又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他很像。”
江顾说:“我不会为了寻求刺激暴露自己的弱点,刺激感?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顾清晖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放在那孩子的眉心?只要他捏碎那颗心脏,你就会性命不保。”
江顾目光微顿。
“你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他。”顾清晖说,“你却将心脏给?他,甚至放他出去代替你去完成一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时峻也许会误判你的仁慈,我不会。不过他有一点是对的,无情道就是要断情绝爱,不会在乎任何人。”顾清晖说,“阿尸,你的道心还稳固吗?”
顾清晖的话让江顾脸色冷得?更厉害了。
“顾清晖与你父亲江渊曾讨论?过,世间道万数,人间法千条,我说拯救苍生犹如蚍蜉撼树,是人世最难走的路,他却说无情和六欲最难,无情关最难过,六欲病最难消。”顾清晖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江顾说,“你也不必在意。”
“我无法不在意。”顾清晖道。
江顾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因?为宋时峻在影响你?”
“因?为顾清晖选的是无情道。”顾清晖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的无情道没有因?为江渊而动摇,却折在了你身上。”
江顾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在看到你之前,我始终认为自己不会像她一样。”顾清晖看着?他,笑容释然,“可现在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阿尸,人的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也许我们都领会错了。”
顾清晖说完,竟强行催动元丹,元神开始迅速消散。
江顾却比她的动作还要快,巴掌大的木偶人从他袖中飞出,半张朱砂纸皮人贴在了木偶上骤然涨大,将顾清晖的元神笼罩了进去,失灵阵中无法动用灵力,他又撕了块自己的元神,做了个简易的凝神阵,因?为之前许多次这样聚拢过卫风的元神,他做起来得?心应手。
“你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不需要多此一举。”江顾冷淡地?看着?她。
他不再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孩童,不再需要顾清晖牺牲自己来保全他,顾清晖生他养他,又以血肉相?护,如此天大的恩情,他永远无法偿还。
但他这话说得?并不怎么客气,顾清晖看了他一眼,抬手想?碰江顾被?封住的穴位,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不必如此,我有办法。”江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