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所以下来看看。”周何生直直地望着他,第一次看到顾远晨失去常态,竟是为了自己?获得的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心中的痛楚和快乐都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冷雨也浇不熄,刹那间妖魔做怪,天下大乱。

“远晨,你,你担心我?”

顾远晨抬起湿润的眼睫,因为睫毛的纠缠,眼睛显得大的出奇,眼白一色明净,那是让人甘愿扎进去再也不求出口的色彩。

“不,我只是…”他撇过脸。

又一道闪电划过,雷声接踵而来。

顾远晨似乎无法忍受这样的对立,这样火辣徘徊在他脸上的目光。一咬牙,拽着周何生的手臂离开后楼。

上了楼梯顾远晨爬得很快,雨水顺着他和周何生的裤腿和鞋子流下,在楼梯上留下洼洼水印,亲密并列的步伐。

“远晨,远晨,你在逃避什么?”

“为什么口不对心?”

任凭周何生问着,顾远晨却只咬紧牙上楼梯,两人很快到了四楼。

面前402的门是敞开的,屋内像遭遇了一场龙卷风,玻璃和雨水满地,电线也长长的垂落,缠绕上倒地的铁衣架。

胡碧玫的尸体就躺在通往阳台的房间里,衣柜倒在她身上,玻璃柜门也碎在她的后背,满地的血红的和她的指甲油一般鲜艳。

顾远晨呆立在尸体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难过,恍惚。他望着胡碧玫大张的眼,那只涂了指甲油的手伸出去,冲着阳台。

而门外的台子上秋海棠颓然着暗绿的叶子,在这狂风暴雨中抖动着却依然坚持它的生存。

通知了铁行和吕天后,周何生几乎是半抱着把顾远晨带回家,怀里的人全身湿透,精神更是颓败到失魂落魄。

“远晨,擦擦头发,换件衣服,不然会感冒的。”周何生自己来不及换衣服,忙把毛巾递给顾远晨。

可任凭他怎么说顾远晨都仿若未闻,他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头上的水,背上的水,全身冰冷。

“远晨,远晨。”周何生急得无计可施,干脆自己拿毛巾帮他能擦多少是多少。

“命吗…”好一会儿,顾远晨突然凄然而倔强的笑起来,他一把推开周何生,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402里,铁行和吕天刚刚把柜子抬起来,胡碧玫的后背上深扎着几块尖利的玻璃碎片,铁行轻轻拽起她后背的裙料,果然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手印。

“难道真的是逃不掉,她今天就要走,竟然还是死了。”

身后却传来一声门响,两个人都转过身去看,一个全身湿透的的身影,是顾远晨。

哐当,乒乓…顾远晨一进门就开始在屋子里走着,翻着,不顾满地的玻璃,不顾狼籍的杂物,他的唇抿地紧紧的,完全对铁行和吕天视若无睹。

“他怎么了?”直到紧随其后的周何生进来,铁行和吕天尚无法反应顾远晨到底在做什么。

周何生皱起眉毛,面前的顾远晨似乎真是很累很疯狂很绝望,他是真的太需要那样东西了吗?莫非这就是他和胡碧玫的交易?

他上前扶住顾远晨问:“远晨,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我会帮你。”

“没人能帮我。”顾远晨再次推开他,猛的打开胡碧玫的皮箱。衣服,盒子,黄金珍珠首饰掉了一地,他仔细的找,仔细的寻,手指颤抖的打开一个又一个,结果却全是失望。

“小心!”周何生猛然发现顾远晨的手就要触到电线断口,来不及想太多,一把从背后将他扑倒。

两个人都够狼狈的了,不说满身的雨水,又磕碰在杂物中,只这一下就让周何生手心被玻璃划破,血温热的涌出来,疼的厉害。

顾远晨却看了他一眼,平静下来,由着周何生拉起,拖拖拽拽的带回了401。

手臂搂住腰,周何生扳着顾远晨并用脚一踹闭了门,直接把人安顿在沙发上。

“先洗个澡,换上衣服。”胡乱用纱布止了掌心的血,周何生把自己的衣服拿了一套给顾远晨。

顾远晨没接,他背靠在沙发上,头依着沙发背的弧度顶端仰面向上,湿润的衬衫领口在胸口颤颤地浮动着。突然笑起来,声音很大,甚至全身都跟着乱抖。

“哈哈哈。”笑声仿佛永远没有停止一样,绝望疯狂的让人心惊。

周何生愣住了,他仔细观察顾远晨的面部表情,疑惑地叫了句:“远晨。”

顾远晨看了他一眼,却笑得更厉害,慢慢地眼睛里都笑出了血丝,人也捂着肚子缩到地板上,还是笑,不停歇地笑,声音象磨在磨盘上的沙子,满是硌人的沙哑和凄厉。

“怎么了?”周何生烦心地攥住顾远晨的胳膊。意外发现手中拖住的人失去了筋骨一般,软软的没有一丝力量,活脱一个被打散了精气神儿的孤魂。

“你…别笑了!”盯了半天顾远晨的眼睛,周何生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吼起来,“别笑了,你哭不出来也不要这样笑,你疯了!真想把自己逼疯?!”

顾远晨仍然大笑,浅薄的水气润湿了睫毛,闪动着结成星星点点的光。他笑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喉咙里很快咯的一声,撑住周何生的胳膊呛咳起来。

周何生盯着那淡淡蜷缩的身形,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压抑感顺着全身的神经线汇合于胸口,心在疼,鲜明至极,牵丝绊藤。

“别笑了,我说你不要笑了!”周何生提高声音吼出来,猛然松开双手,又紧紧桎梏住顾远晨的肩头。当指尖掐到骨头,才觉得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单薄,不由的松了几分手劲。

咳嗽逐渐停止,顾远晨慢动作般抬起眼看着他,平素那冰峰阻隔的眸子里灰暗迷离一片。

“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他嘲讽的说,那笑又要浮出嘴角,“我笑我自己是个笨蛋,傻瓜!老天?那个老天从来不会眷顾我,它只是冷冷的看着,等着我一次次失去,看着我卑微,瞧着我挣扎,直到我最后的希望都化成灰烬,它就可以奉上一抹冷笑。而我?全部表演给它了,什么坚强,什么不屈,我根本连自己都救不了,我算什么!一只蚂蚁还不如!”

周何生梏住他混乱挥舞的手臂,心内抽痛。顾远晨说的话并不明了,但痛苦却是清晰地不能再清晰,他从小到大失去的太多,获得的太少,孤独的太多,发泄的太少,就像一个不断行走的孤单旅人,只增不减的行李迟早让他垮掉。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不要一个人撑着,我们…不是朋友吗?”周何生对上他的眼睛,恨不得钻进内里挖出他的心事。

顾远晨因这话沉默了一刻,嘴角微颤,一双密黑的眸子亮亮暗暗地盯着他,许久,许久,却终于一把推开了伸到面前的手。

犹豫之后的决绝比烙铁还炙热,烫的周何生促不及防。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象极了奶油布丁上的反射的光度,平的,柔的,却能把一切反弹回去,重重地跌落。周何生的手指慢慢收缩,他狠狠的攥着,感觉到血液被挤出身体的冷,而顾远晨呆呆地望着地板,失神眩晕。

“别管我,不值得。”顾远晨摇晃的站起身,从额到脸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凛冽的寒风吹透。

周何生似乎什么也没看地平视着前方,顾远晨抽身,顾远晨迈步,他的脚软软的一斜,手指在空气中滑过一个扎人心尖的弧度。   寂静的空气中每一秒都是令人窒息的,只有混乱的思维在头脑中电光石火般的碰撞。顾远晨不可见地抽动了起身离去,却在手臂就要晃离周何生身周的那刻突然被一个大力猛然拉住,带着跌倒在刚起身的地板上,撞近周何生的正面。

无限接近的是燃烧着的目光,是周何生的手攥着他的右腕,一字字地问:“我就不傻吗?不笨吗?从遇到你起我就傻透了,巴巴的跟着你,巴巴的靠过去,到头来自作多情我都认了,可你连朋友都不给我机会做,这公平吗?你对我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