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说:“我没烧。”
柳弦安不听的,先往他额上搭了个冷帕,又坐在床边帮着解开衣带,用沾了清凉药油的手慢慢按揉。他的指尖柔软而又有力,像一块微凉细腻的玉,落在正发热的身体上,的确舒服。梁戍头脑昏沉,将手背搭在自己的额上,后知后觉地问:“真发烧了?”
柳弦安将他的手捉下来:“嗯,放好,别乱动。”
梁戍无奈叹气:“这病倒是会挑时候。”
在药油和按摩的作用下,梁戍心口的刺痛消散许多,人也舒展了。柳弦安看着他身上交错的疤痕,道:“我改日再配一些祛疤的药吧,大哥研究出的方子,很好用的。”
梁戍问:“不好看?”
柳弦安:“嗯。”
梁戍噎住,伸手扯了他的发带:“这种时候,不该说一些家国情怀的好听话?”
“好听话说了,也照旧不好看。”柳弦安擦擦手,“我让阿宁再去煎一副退烧安神的药。”
待他出门后,梁戍也敞开衣襟,撑起来看了眼自己前胸那些纵横交错的伤。高林头昏脑涨地查完卷宗回来,在楼下碰见柳二公子正在与阿宁说话,上楼又听说自家王爷正在隔壁房中,于是敲了敲虚掩着的门,将头伸进去,一句“王爷”还没来得及叫出口,舌头就被闪了一下,这三更半夜的,画面是不是过于奇诡了。
梁戍双肘撑在身后,衣衫不整,扭头看着门口:“你是觊觎我还是怎么着,看得舍不得走了?”
高林心都听得皱巴,他反手关上门,语调堪比做贼:“王爷怎么好不穿衣服躺在人家柳二公子的床上?”
梁戍双手交叠躺回去:“因为本王病了,走不动。”
对于这种鬼话,高副将当然是不会相信的,毕竟自家王爷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应该也能继续提剑跨马去杀敌。病了,走不动,这得是多色令智昏。
梁戍问:“查出什么了?”
“万圆一案的卷宗属虽然详细,但写得乱七八糟,前后相悖,有不少逻辑漏洞。”高林看在自家王爷好不容易才成功爬上柳二公子床的份上,尽量长话短说,“简言之,卷宗八成是李良,或者其余人胡编乱造出来的。还有那些失踪者的资料,也是横一笔竖一笔,压根没好好记,全是为了应付差事。”
这么一比,自己那绞尽脑汁挤出来的三页军报,简直能称得上是洋洋洒洒,千古文章。
高林感叹:“也是这一趟出门,我才发现自己不仅有武略,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文韬。”
梁戍:“……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高林立刻收声:“那王爷先继续病着,放心,哪怕今晚天塌了,也有我挡!”
忠心耿耿,值得涨钱。
柳弦安端着药进屋,一边走,一边低头用勺子搅动着。他长身玉立,披着件白色宽袍,走起来真似剔透神仙一般。于是骁王殿下当场病情加重,连手都抬不起来:“没什么力气。”
柳弦安将自己惯用的腰枕塞在他身后,自己盛了药液去喂,梁戍又说:“烫。”
毛病之多,之做作,之没事找事,换在寻常人家,怕是早已被亲爹拎起扫帚来打。但柳二公子的脾气是很好的,烫就低头吹一吹,将这大琰境内人见人怕的暴戾魔头哄得简直不知天南地北,还觉得对方甚是听话乖巧他是见过堂嫂给小侄儿喂药的,那叫一个哭声惨烈,勺子和碗到处飞,自己只是路过,都差点被砸破了头。
梁戍问:“你在高兴什么?”
柳弦安答:“因为王爷喝药喝得十分厉害。”
梁戍不解:“嗯?”
柳弦安笑着将他按回去躺好:“我再去换一个好闻的香,王爷安心睡一觉,明天就会痊愈。”
梁戍握住他的手腕:“不必。”又将手指往上错了错,拉着对方的小臂,把人拽到床边坐好,“你袖间这股药香就很好闻。”
柳弦安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带香,他想,那或许是在白鹤山庄里经年累月,浸出来的吧。
他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衣袖散在对方枕边,过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干脆坐在踏凳上,继续出着神,守着发烧的病人。
梁戍倒是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不过他向来浅眠,哪怕是在这种安静平和的环境下,也是短短两个时辰就醒。扭头看床边竟还趴着一个人,便将他一把捞起来。
柳弦安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声。
“没事。”梁戍用被子裹住他,把对方微冷的身体拥在怀里暖着,“别醒,继续睡。”
于是柳弦安就真的没有醒。
檀木气息落了整场梦。
=第59章 第59章=
或许是因为梁戍的身体仍有些发热, 在梦里,柳弦安便也落入了一汪无底的温泉中。
他闭起眼睛,由水面缓缓下沉, 宽大衣摆向着四面八方飘漫开, 似一朵巨大妖冶的花,而就在这潮湿黏腻的世界里,他的身体恍惚如完全落入另一个人的掌心, 粗糙薄茧贴合腰肢,带来一阵不可言说的陌生战|栗, 细白脚趾微微勾起,踩得水波一片荡漾。
待身体随水波漾到最高处时,柳弦安手指握紧枕头,猛地惊坐起来, 阿宁原本正趴在床边休息, 此时也被带醒了, 睁眼见柳弦安满头虚汗, 赶忙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公子,快醒一醒, 你做噩梦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外也闹哄哄的。柳弦安缓了好长一阵子,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他松了口气,靠回床头昏昏沉沉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阿宁道, “王爷临走时吩咐过,公子昨晚辛苦, 今天就安心在客栈歇着, 不必再去府衙。”
他一边说, 一边去掀被子,柳弦安却紧紧压着不松手。阿宁初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还要继续睡,便道:“那我先去取干净的寝衣,公子把身上穿的换下吧,都湿透了。”
柳弦安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说:“你取来,我自己换。”
懒蛋公子要自己换衣服,阿宁停住脚步,目光狐疑,疑了一会儿,问:“刚刚是不是……梦到什么啦?”
柳弦安蒙混过关地“嗯”了一声。
阿宁立刻坐回床边,按住他的肩膀,看起来甚是惊喜:“真的吗,那我这就写信告诉庄主和大少爷!”
柳弦安虽然平时比较佛,比较你随便,比较生死都可以,但此时也被惊到了,这种事为什么要告诉我爹和我大哥?
阿宁却觉得,那当然要告诉啊!因为全家人都觉得公子实在太无欲无求了,无欲无求到好像都不太正常不是精神上的不正常,反正柳二公子精神不正常,全国百姓都知道。柳庄主和柳大公子主要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会不会也有点那方面的隐疾,就比较忐忑,比较愁苦。
柳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