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村落,哪怕有一百一千个,也不难解决。”梁戍道,“棘手的是白福教,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蚁后,藏在幽深地下,不断催生出一批又一批的受害者,不将其彻底根除,西南永无宁日。”
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戾气,轻飘飘的地叹一口气,像是疲倦极了的一句感慨。柳弦安就伸手抚住他的侧脸,稍微摸了摸,梁戍感受到了这份体贴与心疼,得寸进尺起来,与他靠得更近,脸也几乎贴在一起。
山风吹得林叶沙沙,西南的冬日并不酷寒,两人守着火堆相互依偎,手脚也就暖了。柳弦安难得没有被火堆烘烤出睡意,主动伸出手,让梁戍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意思。
众人在林间露宿一晚。翌日中午,地方官员带着人马屁滚尿流地赶来,是当真屁滚尿流,他从马背上跌下来,在参见梁戍时,险些战战兢兢尿了裤子。他知道自己这地界邪|教多,但怎么就多到了这种地步?整座村子的人都被洗脑,举起刀要杀骁王殿下,这……干脆也将自己也一起杀了吧!
“后续交给你去查,能查出结果,本王免了你这回的失职之罪。”梁戍道,“这座村子里的人,能劝则劝,其余冥顽不化者,全部按邪|教论处,不必多费口舌。”
“是,是,下官定竭尽全力!”官员已经做好了被砍脑袋的决定,现在捡回了命,劫后余生,险些哭出声来,“王爷只管放心!”
他在这里磕头,另一边的村民还在喋喋不休地诅咒念经,官员听得头都大了,命下属赶紧堵嘴拿人。骁王府的护卫也被念得心焦,道:“都一晚上了,这些人怎么不累,真以为靠着一张嘴就能说死人?”
“靠嘴还真能说死人,不过不是他那种说法。”高林丢过去一个馒头,“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护卫问:“那是哪种说法?”
高林看向另一头,柳弦安正在树下在同阿宁说话:“喏,就是那种说法。”
但柳二公子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的嘴皮子有多厉害,他昨晚没休息好,脖子酸痛,头也昏沉。阿宁一边替他按摩肩颈,一边问:“公子抱着王爷,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柳弦安道:“对。”
阿宁觉得这很匪夷所思:“可是公子平时躺着睡,一晚上都要换七八个姿势。”
柳弦安解释:“因为平时睡的时候没有王爷嘛。”
他困得不行,说完就爬回马车上去补觉。高林见缝插针地溜过来打探情报,问:“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阿宁如实回答,在说平时睡觉的时候没有王爷。
高林在内心深处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柳二公子刚刚那朦胧愁苦的神情,一定是与我家王爷有关,我怎么这么敏锐机智。便立刻拿了这条消息去献宝,对梁戍道:“柳二公子在遗憾平时睡觉的时候没有王爷。”
这句话能拆成两个部分,“平时睡觉没有王爷”是阿宁亲口说的,而“遗憾”是高副将自己总结的,因为神情愁苦,那肯定就和遗憾差不了许多,总不能解释成高兴吧?
梁戍赞许:“回西北后,自己去账房支银子。”
高副将出生入死许多年,还是头回领这么轻松的钱。
再往南行,山路变得越发崎岖,等到了西南驻军大营,已是临近除夕。
这座城就叫驻军城,城中没有百姓,都是军人和他们的家属。苦宥亲自率军出城来迎,穿银甲骑白马,手持长|枪,再配上银发金瞳,这副介乎妖与神之间的样貌,也难怪关于他的传闻会在西南乃至大琰全境到处飘。
“王爷。”他翻身下马,正欲行礼,却被高林一把拎住,笑道,“旧伤好了吗,就跪,也不怕跪了起不来。”
“早就好了。”苦宥将长|枪递给下属,亲自替梁戍牵马。这日太阳正好,他抬头时,眼睛竟然像猫与豹一般会反光,看得后头的柳弦安一愣。
阿宁也觉察出了,他小声道:“这位苦统领,眼疾似乎已经很严重了。”
“是很棘手。”柳弦安道,“得尽快治。”
阿宁又问:“那公子能治吗?”
柳弦安摇头:“我虽知医理,可这病要动刀,而我从未亲手剖过眼球。”
阿宁倒是去观摩过几回解剖尸体的课,但也没上过手。两人就这么脑袋凑在一起嘀咕着,嘀咕了一路,苦宥也觉察到了,问:“高兄,后头那两个人就是传闻中的神医?”
“是。”高林道,“正好让柳二公子替你看看这一身陈年老伤,他是个高手,咱王爷被治得,那叫一个服帖。”
苦宥疑惑:“神医不该是柳大公子吗?”
高林稀奇:“哎呀,你身处西南老林里,消息倒是灵通,这事吧,它说来话长,得从咱王爷的亲事开始讲。”
苦宥听得高兴:“我有耳闻,王爷真要娶白鹤山庄的小姐?”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丢了块碎银,砸得龇牙咧嘴。高林眼疾手快,一把接了这天降小横财,心安理得揣进自己袖中,用过来人的语气道:“哥哥劝你闭嘴。”
苦宥:“……”
城中的住处已经备好,梁戍自然住主院,柳弦安的住处也不错,宽敞明亮,就是离主院十万八千里远。高林都服了,问:“你怎么不干脆把柳二公子安排到城外野林子里去住?”
苦宥完全没听懂:“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何要安排在城外,是为了方便神医采药吗?”
高林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回事,在西北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呆啊!
=第72章 第72章=
柳弦安最终还是没有去客院, 因为梁戍居住的主院实在很大,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主院不大,只有一张行军硬板床, 骁王殿下应当也能找到新的理由, 硬挤在心上人身旁不走,比如说装装病, 再比如说心口疼。
“没看出来王爷哪里疼。”柳弦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不过苦统领的眼疾是要尽早治的。”
“他有眼疾?”梁戍问, “以前从没听说过, 什么病?”
“金盲症。”柳弦安道,“王爷曾说苦统领的金瞳是天生,银发是后天中毒所致。金瞳确实不算病, 但反光的金瞳却忽视不得,应当是那次中毒也影响到了他的眼睛。此病需用细针去翳,再辅以药物调养, 想要彻底康复,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梁戍问:“若放任不治,会如何,失明吗?”
“会,而且这病得早治,越拖越棘手。”柳弦安道, “但我与阿宁都不擅此术,最好是由大哥亲自来做,可要我立刻寄一封书信回家?”
“好。”梁戍替他拉开椅子, “你先写, 写完之后, 等苦宥忙完军务回来,再替他仔细检查一遍。”
但另一头的苦统领其实并没有在忙军务,他听完高林讲述的大琰爱情故事,整个人都大大震惊,一连重复了三四回:“是我聋了还是你疯了,王爷同柳二公子,这样也行?”
“你没聋,我也没疯。”高林兜住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这样有什么不行的,柳二公子医术精湛,耐心细致,还没有一点脾气,又长得跟个神仙似的,配咱王爷那叫一个合适,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