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是修河还是修路?这咋还挑这时候?”秦雅抱起几颗白菜,捡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放下,随手摘去身上粘的菜叶子,问道。
“要是修河、修路就好了,是修城墙去了。”陈氏的声音有些激动,音调都抬高了,脸也看着也有些苍白。
“修城墙?哪儿的城墙?也没听说县上要修墙。”秦雅还是没当回事,别是村里人瞎忽央呢吧?
“说是再往北边,边境那儿。听人说,上回打仗那当兵的就都在那儿和鞑子打的仗。”
秦雅一个激灵,不是她想的那个吧?不是听说那墙前几年就修完了吗?咋又修上了?“那咱就出银子,咱不去行不行?”现下服徭役可都是能用银子买的。
“你爹问过了,说是这回每家都得出人,花钱买也不行。再过两日,人就得出发了。”陈氏说完,积攒了许久的泪珠子纷纷涌向眼眶,直到眼眶再也撑不住它们,一滴滴掉了下来。
“娘,你别急,我这就让大川去把刘力找回来问问,县衙肯定有人等知道消息。”屋里那俩爷们那心也不知道咋长的,这么大的事刚才咋问也没说,还让她自己个猜。那心粗得都快赶上屋里那根柱子了。
秦大川出门的时候还纳闷呢,到底出了啥事?他姐刚才可把他好一顿催,还瞪了他几眼。
等把人找回来,一问,确实是有这么回事。“爹,娘,这回不是新建,是有那塌了的地方重新给修修,用不上一月就能完事。没啥事,这回我大伯家的柱子也去。到时候有他照应着大川,不会有啥事。您二老放心。”
说完这话,刘力先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回掌。瞧瞧,他这话说得好听吧?回头准得让媳妇好好感谢感谢他。他这一路上可寻思了好久,才想出这番安慰话。
陈氏脸上郁色稍解,那颗始终吊着的心总算又落回了肚子里,原来只是修修,且还用不上一月。那想来没什么大事。
“我说啥来着,没多大个事,你偏给整得吓人呼啦的,连觉都睡不好了。还累得我被闺女埋怨半天。”秦百福道,“你忘了?前些年老大还去过一回呢。那时候才是建城墙,老大在那儿足足待了俩月才回来,人都晒黑两圈,那胳膊腿瘦得,养了一月才给养回来。”
说起这事来,秦百福脸上那褶子仿佛又密实了一些,眉也锁得紧紧的,他想起家里头那三个,也不知道现下情况咋样了。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那三个没心没肺的指不定都想不起他来,来了这么久就通过一回信。
“爹,我娘那不是担心吗?大哥去的时候肯定都二十多了,大川还小,我娘担心也正常,连我都放心不下,别说我娘了。”秦雅赶紧接过话头,再说下去她娘又得怨她爹不把大川放心上了。可人这心本就不是平的,就从数量上说,那头有三个呢。与其老想着这个,还不如赶紧想想给大川都带点啥。
听闺女问起来,陈氏把家里准备的东西都给念叨了一遍,两人又合计一会,也没想出还能带啥,再带那就不像是服徭役,像是去搬家了。
待把她娘安抚住,秦雅又想起服徭役这事来。虽然刘力说着是没啥事,可秦雅总觉得不对劲,再一回想起这几日他总是早出晚归,她确定这事肯定还有别的说法。
“哎呀,瞧我,都忘了做饭了。你们先歇着,我去做饭去。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要是不忙就等会我简单做点,你就搁家吃。”
“我在家吃吧。”老丈人过来,他可不敢把人给扔下不陪。
因时间紧,秦雅只做了几个炒菜,幸亏有陈氏帮忙,两人一人一锅,那菜没一会就炒好了。至于饭,昨天煮的高粱米饭还有许多,上锅蒸一蒸就能吃了。
下午,把白菜都放进缸里,撒上盐,陈氏几个就说要回去,再晚点,风该起来了,赶车太冷。
秦雅也没硬留,天冬这回没跟来,他们必然得回去,还不如趁暖和点回去。她站在门口,目送驴车远去,心里想的却是,后天得回趟东沟村,这两天她多给准备点放得住的吃食。虽说打完仗才两年,可有些事还真不好说。
至晚间,把零零碎碎都给收拾完,秦雅拿出针线笸箩,她想给秦大川缝个被子。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工地上肯定没家里暖和,多带被子肯定冻不着。虽说是怕秦大川冷着,可这被子她也不敢做得太好、太厚,万一被人看上了,把这被子给抢走咋整?
她打算把刘力以前的被子给拆了,重新把棉花给絮絮,那被子几年没弹过棉花了,有点硬了。反正这被子盖完也不打算要了,用新棉花也犯不上。只这样一来,家里就得再做被子,万一来个人啥的,都不够盖的。
她心里打算着,手上也没闲着。这被子下午在外头晾了不到两个时辰,比一开始是要好点,可还是有点硬。两人一人一根棍子,用手抻着往被子上轻轻拍打。
其实,被子若是勤洗勤晾,短时间内并不会变硬。奈何刘力这人吧,就没这耐心烦,总得摸着被子有点发潮了,他才想起来要晾被子。所以这被子现在才这么硬。可别以为关外空气就干,赶上连雨天屋子里头一样潮乎乎的。
拍完一面,又拍另一面。俩人边干活边轻声说着话,主要是刘力讲,秦雅听。这一晚,他说起了故去的爹娘,还说起幼时爹娘在时一家三口的快乐日子。
秦雅也正想多了解了解他,遂在一旁用心听着。
他说自己因有个碎嘴婆子总说他娘的坏话,他就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后院外头,拿着小石子往人家窗子上砸,把那人吓得一晚都没睡着。为此,他爹还拿着戒尺,把他的手都打肿了。当然,他爹倒没有大义灭亲,把这事给说出去。
秦雅两眼亮晶晶的,含笑望着他道:“你家里东西还挺齐全,竟然还有戒尺。你娘就没拦着点?”
刘力一低头,就看见媳妇那双大眼睛。那眼睛黑溜溜、湿润润的,像是刚用水洗过的黑珠子嵌在白玉棋盘上。他不由笑了,回忆道:“我娘啊,就站一旁帮着我爹数数来着,不打到二十下不能把戒尺放下。你还不知道吧?我爹还考过童生呢,若没生病,他想是早就该考秀才了。”
说起最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角也有些发涩。秦雅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因为她也想起了前世的爷爷和奶奶。这一刻,秦雅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竟和这人一样,都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虽然眼前之人并不知道,而她也不打算说出去。就说她以前咋从没往这块想过呢?
但她总觉得,这让自己和他的心靠近了一点,也让她更愿意去靠近他。虽然两人早已成亲,亲密的事也早已做过,可这种心灵上的密切却不同,它就像是一条绳子,一头拽在她手里,一条系在他腰间。往日里总是他朝自己走,而现在,她打算自己也收紧绳子,朝他走几步。
想到此处,秦雅放下手里的棍子,上前抱住刘力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以后有我陪着你。若是有一天我受人欺负了,你可要去帮我出气。”
刘力扎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他活了这么老些年,哪经过这个?媳妇这一扑,把他的心都给扑软了,他想,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靠山吧?他想拍拍她,安抚安抚她,却发现棍子还握在手里。
他赶紧扔了棍子,拍了拍媳妇,道:“你放心,若是有人敢欺你,我第一个冲上去骂他。若是你不解气,我就替你收拾他,非得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不可。”为了以示重视,他还当真挥起拳头示意了一下。
秦雅心里那股酸涩劲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还给人打得满地找牙?若是个女人呢?你敢打吗?”
刘力被问得一滞,心道若真是个女人,他还真不敢动手。实在不行,就打她家里男人呗。今天媳妇对他这么热情,他可得好好回报才成。
“还有,若是欺负我的人就是你咋办?反正我也打不过你。”秦雅瞅瞅他那身板,再看看自己,她的担心也不算多余吧?
刘力大手一挥,把媳妇搂到怀里,咧着嘴乐道:“我欺你?我疼你还来不及,还欺你。我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秦雅撇撇嘴,心道:还有脸说别人,欺负最多的就是你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奔放,实在不符合自己以往的形象,借着拢头发的机会,扒拉下一缕头发,把那发热的脸蛋给遮了遮,虽说因离得太近,她那红脸蛋早被人看了个清楚,可自欺欺人如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只要自己不当回事,那就没人能当回事。
自然,她也没能察觉,对面的男人早就歪了心思。
次日一早,秦雅起晚了。嫁过来也有半月了,她还是头回赖床。她也知道该起来,可那眼皮子沉沉的,使劲睁开了,那上眼皮和下眼皮也直打架。试了几回,她干脆放弃了,爱咋咋地吧,反正家里就俩人。
男人出门前,还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等起来了才发现,原来人家把饭菜给热在了锅里,想是刚才就是在说这事。
不管这人做的好不好吃,总归早起不用自己做饭就行。
把昨儿拆下来的被套洗干净,晾干,再给缝好。中间又切了好些白菜,用盐腌上,准备晚上俩人一起把辣白菜做上,第二天去送被子时一起带去。
“爹,娘。”秦雅一到门口就喊了起来,车上除了辣白菜和被子,还有昨天做辣白菜挤出来的盐水,她也没舍得扔,想着左右也是要雇车,就一起给拉过来,准备喂给驴儿。
对这一点,秦家几人都觉得她做得对,若是她用完了就给倒掉了,怕是就得挨批。都是苦人家出身,可不能手里有点银子就开始轻狂起来。
“娘,先把肉给挂起来吧。”
“下回来可别买了。总往娘家买东西,姑爷就得有意见了。”陈氏接过肉,轻声嘱咐道。闺女心里有娘家是好事,可心意到了就行,那东西还是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