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铁柱几个不同，秦四弟显见得对认字比较上心，用天冬的话来说“是个好学生”。

冬日本就漫长，尤其对铁柱和栓子来说更是度日如年。若是有那老先生在此，定要气得胡子直翘，一叠声地感叹：“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不管这朽木到底可不可雕，自打踏进冬月门里，铁柱几个就解放了，因为里正家那上着正经学堂的孙子放了月假，所以三人也跟着要求放假。

小夫子天冬也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要他说，那二人岂止是朽木，简直堪称顽石。朽木尚可当柴烧，顽石若是拿来雕，怕不是要把刀崩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铁柱虽没认得几个字，但却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这可把秦大嫂高兴坏了，每次出门都要在村里宣扬一圈。

整个秦家村，也就里正等几户家境好的人家里有识字的，为此秦百福每次出门回来都是红光满面。他能不高兴吗？以前每次出门，人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家里平白多了一个五六岁孩子，也找不到家人，这不是要砸手里了吗？为这，家里的闺女还被人嚼了一回舌根。

现在可好了，就算有那眼馋识字的，也不好意思上门来说。当初私下议论秦大丫的人可不少，别当秦家人不知道，人家心里可记得真真的呢！

冬月十五那天，村人给秦雅捎信，说锦华绣庄的黄掌柜有事找她。秦雅和陈氏说了一声，就带着天冬出门了。她现在出门有意带着天冬，想着万一能在县上遇见他的家人呢？可这几次下来，别说家人，连个认识他的都没有。

“妹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客套话就不说了，只想问问妹子那挂件的织法可想着卖不。不瞒你说，东家前些日子已经拍板了，想要问妹子买下这织法。你放心，东家是个厚道人，价格上肯定能让妹子满意。”

钩织这活计干了几个月，秦雅早就有心不干了，却一时找不到其他赚钱来路。眼下赶巧有人主动来问，可不得赶紧答应下来。

只她也不清楚对方给的价位如何，就试探着说：“我前几天还想着这事呢，这眼看着离过年就一个多月了，我那儿一天也做不了几个，心里这个急呀！早我就有心想把这法子说给姐姐，可又担心挂件不好卖，就一直拖延到现在。可巧姐姐今天提了出来，妹子心里自是高兴，只不知您这边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黄掌柜心知这也是个办事爽利的，她果然没看错人。东家当初说起时，她可是拍了胸脯保证过一定能办好这事。

“既妹妹是个敞亮人，姐姐也不拿乔。五十两。给妹妹透个底，若是妹妹还能再加点别的织法，这价格还能再商量。”

“别的？”秦雅眼睛一亮，当然有啊，衣服、饰品、玩具，就连毯子这等大件也都可以用这钩针织，端看这生意是怎么个做法了。绣庄东家既有人又有银子，肯定能把这门生意做大。既如此，她也乐得卖个好，还能多挣点。

“您没说错，这织法有好多种。挂件小，织法不宜太过复杂。若是织大件，比如衣裳帽袜这些，能用的织法可就多了。但前提是要先制针，这针还要不同的型号。我今儿先把这针的样子画出来，姐姐先拿去做。等做出来，我再来教织法。”

“那行。我先拿图样去做，等针做出来我让人给你递消息。”黄掌柜一拿到图样转身就把这事给交代下去。

“这样吧，妹子，这几日你等我消息。后面的事等针出来咱们再谈。早先我不清楚这针的事，还以为今天就能办好这事。看来这事咱们得延后几日了。”

秦雅对这些并没放在心上，对方财大气粗，远不是她一个乡下人能抗衡得了的。若对方有心抢夺，左右她也保不住这法子。

从县上回来后，秦雅就没再钩挂件。她那天在县上书肆里逛了逛，买了本《千字文》。这书还是她从一堆旧书里翻出来的，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也是因此，价钱上就便宜了不少。

秦雅也不嫌弃，回去自个弄干净，一样可以认字。只这事她不想让人知道，就把书藏怀里拎回了家。天冬也是个机灵的，对这事一点都没漏口风。

一眨眼，四五日过去了。待黄掌柜再一次捎来信，秦雅打算自己去一趟，且她事先和陈氏说好了，绣庄是要问她学几个花样，时间上要久一点。

等拿到钩针，秦雅心说有钱就是好，这钩针做的和前世几乎没差，虽说没有不锈钢针那么光滑，但是木针上了一层清漆，摸起来滑溜溜的，连根刺都没有。既有了针，那针法也就不用藏着了。黄掌柜也是绣娘出身，就自己先学。秦雅估摸着她这也是有防着针法外泄的想法，但这事与她无关，也就是心里这么一过。

教完针法，她又拿出眉石开始画针法，就当个说明书吧。这眉石还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原本用毛笔写字还行，但画图总觉不顺手。在试了几次后，她想起古人画眉用的眉石即是石墨，就秉着一试的想法买了一块，发现这东西用来画图比毛笔要好用得多，就一直用着。

眼见秦雅拿出眉石，黄掌柜本还讶异不已，待看到她开始画图，才恍然，怪不得人家能想出这织法，那脑袋瓜子就是灵。

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好，针法也都一一画清，黄掌柜也不含糊，直接让人拿来银票。看到银票上的数字，秦雅的心都飘忽地停顿了一下：竟然这么多？她发财了。

12. 第 12 章 争执

拿着银票，秦雅仿若做梦一样，甚至都有点飘飘然了。可到街上被风这么一吹，整个人又清醒过来，遂扭头直奔钱庄，她得问问银票究竟怎么兑。没办法，这不像前世银行遍地，要是到了关外，想用钱却找不到地方兑，那才是欲哭无泪呢。

待从钱庄出来，秦雅又匆匆忙忙往回赶。揣着热乎乎的银票，她瞧着今天的天是格外的蓝，就连地上的水坑此时看着都顺眼不少。

村口照常被几个妇人盘踞，只奇怪的是，这些人看见她过来连头都没回，兀自在那里嘀嘀咕咕。也不知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往常这些人见着，总会打个招呼，且声音洪亮，哪有今天这样小声嘀咕的时候？

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太阳也还稳稳地挂在那里，没见从西边升起，难道这一个个的都转了性子了？秦雅摇摇头，左右和自家无关。只这怪事还不止一件，走进自家门，院里竟然也安静得很。不止往常满院子乱跑的孩子们不见了踪影，就连该拾掇午饭的女人们也没见着一个。

她正纳闷着，就见秦四弟把门开了个缝，张嘴说了个啥，只声音太小她也听不清。秦四弟又回身冲屋里招招手，不多时天冬出来了。

“姐，里正现在正开会呢，迁民的事。”刚一进屋，天冬摇晃着两条小短腿就往炕上爬，然后一脚踢掉鞋子，开始说事。“现在秦大哥他们都正搁自个儿屋里说这事呢，这都是四哥刚才说的。”

秦雅伸手捏捏他胖乎乎的脸蛋，说：“你四哥还说啥了？”

“没，别的都没说。就是四哥这几天吧，有点怪。一会高兴得很，一会又没精打采的。姐，你说四哥到底咋了？我问他他还不说，神神秘秘的。”

“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正好你过来，书上有几个字我不认识，还得问问你。”

这话立马吸引了天冬的注意，当然秦雅并没有骗他，她确实有几个字不认识。等认完字，秦雅掏出块糖，一把塞进天冬嘴里。

“甜。”天冬嘴里含着糖，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就在这时，院门响了，秦雅透过窗纸看了看，原是她爹回来了。秦百福进院后也没进屋，直接在院里喊了一声：“老大几个，都上我屋去。”

秦雅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应验了：秦家要出一户迁民了。现她只巴望秦四弟不要犯傻，非往里掺和。

正屋，秦百福和陈氏分坐炕头和炕梢，秦百福一脸严肃，陈氏手里拿着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纳着鞋底。秦家四兄弟自己个都捡了椅子做好，这才齐齐抬头望向炕头。

秦百福喝了口水方才开口：“这事你们可能都听说了。里正说了，这次挑的是男丁多的人家，像那岁数大的都不要，就要三十以里的。所以，咱家要出一户。你们哥几个商量一下，谁去？”

四兄弟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这种事，谁敢主动开口？谁开口谁就等着被轰吧，除非开口的人主动要求迁民。

“老二，你是咋想的？”见无人开口，秦百福点了秦二哥。

“我？我能咋想？要是爹让我去那就我去呗。”秦二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满不在乎道。

闻言，秦百福抬头看了一眼，他本以为老二会推辞或者激烈反对，没成想人家直接应承下来了，这可着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一句都没说出来。

“但是，爹，让我去得有个条件。”无视其他人的诧异目光，秦二哥慢条斯理道。关外？到那儿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可家里这情况，也就他最合适了。只他也不能一穷二白地去，总要带点啥过去。

秦百福端起水杯喝口水，他就知道，以老二的性子事情没那么容易。“你说吧。爹能做到的肯定都能答应。”

“行，有爹这句话就行。分家时我要五成家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秦二哥，就连陈氏手中的针都停下了。他这是疯了不成？这话也能说得出。五成？家里还有老人，他就要带走五成，那其他人怎么办？

“大家可别这么看着我，那可是关外，兴许头两年收的粮食连吃饭都不够，到时咋办？人总要吃饱饭。”秦二哥还是不急不慢，早在他爹去开会时他就已经想好了。他家兄弟四个，老大要给父母养老，老三身子弱，老四太小，那还能谁去？只能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