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他张张嘴,又颓然合上了。该咋说呢?半晌,只说了句:“我对不住你和老四。”
陈氏倒是有些意外,这人强硬了一辈子,难得说了回软话。可她早就不稀得听了,这话还是留着他自己感动去吧。
对秦雅来说,回秦家村这段日子实在是舒服。每天早起就有人做好饭,她就负责刷刷碗。至于家里的鸡鸭,早就有人喂好了。她就只管把自己那屋收拾干净,和陈氏唠唠嗑,一起做做针线活。
但对天冬来说,这日子并不太好过。他这回是带了书的,本想着多看看书。无奈铁牛和栓子老是来找他玩。不止如此,他们还拉着他到村里找别的孩子一起玩。
一帮子孩子,最大也不过七八岁,都围着天冬,想听他讲关外的事。他们可早就听铁牛两个说了,关外那儿的雪下得老大了,都能把房子给盖住了。那门推都推不开,人都给闷到里头了,就等着天晴雪化了,人才能出来。
还有,那山上都是狼啊熊啊的,人都不敢上山,就怕给那熊瞎子吃了。
那关外的人也吓人,听说一个个都有他们三个那么高。三个人呀,他们站起来都能站到他爹的腰那儿,这要是三个那么高,不得比他爹还要高上一半吗?那不得仰着头看吗?
天冬听他们越说越不像样,再说下去,那关外的人都成了野人了。这还不算,他们还一个个拉住他,问他见没见过鞑子,听说鞑子长着红眼睛绿头发。也不知这些话都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天冬把那看书的心思放到一边,认认真真给他们讲起了关外的事。几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关外和这里一样吗?这怎么和大人说的不一样呢?
“咱村不去了好几家吗?就没人写过信?”
“好像没听说过,就是这回过年,也只有你们家回来了。别人都没回来。对了,你再说说关外呗。听说那里满山都是兔子和野鸡。”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没往上走过,就在下边挖野菜来着。”
几人有点失望,若是那山上都是兔子野鸡,那岂不是天天都有肉吃了?没肉吃,光好玩可不行。这么一比,还是家里好玩。几人顿时没了听新鲜事的心情,拉上天冬一起去玩捉迷藏了。
午后,陈氏和秦雅坐炕上唠嗑,说起赵嫂子来,又说张土根他娘上午特意过来一趟,想打听儿子的事。奈何陈氏和张家来往不多,只挑拣着说了几件事。
且看张土根他娘那神情,也不像是知道儿子在外头瞎搞的样子,在他娘心里,儿子老实又本分,肯定能好好过日子。殊不知,为了何寡妇的事,那两口子都吵了好几回了。
说到最后,陈氏还感叹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接着她又担心起秦雅来。那刘力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等回去了,得上刘家村打听打听去。
“娘,咱明天上县上去买衣裳吧。快过年了,还没买身新衣裳穿呢。”秦雅不想她娘老是琢磨这么些个事,赶紧转了话题。
“不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啥买?你自个买就行了。”
“哎呀,娘,你就去吧,就当是陪我。”
陈氏被缠得没法,只好答应下来。都说娘挂闺女,记在心里。白日里陈氏那话头虽说被秦雅给截去了,可那心思却还是埋在心里。到了晚间,就有些怏怏不快。
秦百福这几日简直是踮起脚尖走路,一直加着小心。好不容易陈氏愿意和他说话了,却又像去关外前似的,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他憋了好几日的火,终于在这日爆发了出来。当然,大喊大叫他是不敢的,只是一味压低声音,在那儿叨叨个不停。
陈氏听得心烦不已,秦百福到底说了些啥,陈氏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满心满眼都是闺女的亲事。等秦百福终于住了嘴,她冷冷地说了句:“大丫要定亲了。”
这下,秦百福那脸就像是开了彩布庄一样,一会白,一会红,又一会黑的。陈氏本以为这人是要发火,结果他最后只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人是干啥的?也是从关内过去的?”
也不怪秦百福多想,这说亲都爱找本地人,一个是为着家里情况好打听,一个也是为着往后有个照应。像秦家这种情况,那当地人是咋也不会愿意找的。不说家里的事好不好打听,就是帮手都找不着一个,秦大川自个都还不见得能整明白,哪有余力去照应别人?
等听陈氏说,这人父母双亡,秦百福自觉找到了答案,这人肯定是克亲。那是当地没人愿意嫁他,才找的他闺女。他心里就老大不乐意,对陈氏也有些埋怨:“你也没打听打听?这人克亲吧?头回亲事就没找个好的,这第二回可不能再闭着眼找了。”
“你说谁闭眼找了?那是我闺女,不比你心疼?”陈氏登时变了脸色,眼睛大睁,鼻尖一动一动的,把那牙咬得嘎巴嘎巴直响。他还有脸提,头回不是他去打听的人家?“你倒是睁眼找了?可你找了个啥?”本想好好和他说话,一下没了心思,还以为这人打过斧头换过柄,谁知还是老芯子。
次日吃过早饭,陈氏就拉上秦雅,连儿子也没理,直接往村外走。这时候出门的人多,走得早兴许就能碰上赶车的。若去得晚了,怕是只有回来的不见去的了。
早在吃饭时,秦雅就觉得陈氏的情绪不对头。原本前两日爹娘的关系已缓和下来,疏离归疏离,可也不到话都不说的地步。可一直到她俩出门,也没见两人说过一次话。
坐在车上,秦雅偷偷瞧了陈氏几眼,见人只管别着头,看那两旁的田地。这是连自己都不想理了?她本想说点啥,奈何车上人多口杂的,只得按下心思。
回来时,俩人一人提着个大包袱,陈氏心里的不快早就一扫而光。闺女说得对,过年就得有过年的样,那些糟心事就留给年后吧。
待到了下晌,秦雅把给众人买的东西都给送了过去。虽说只待这一月半月的,可也不好真只带了张嘴回来,该给的东西也得给,免得走后落人埋怨。
这个年,秦家几房是在一起过的。秦百福心里却不无感伤:兴许这是最后一回在一块过年了,到了明年,待那房子都盖起来了,家里头就只剩老大家了。他瞅瞅秦大川,想着让儿子出了正月再回去。
可那话头刚起,还没说到正题上,秦大川就先说了正月底要赶去和那商队汇合,这是早就说好了的。若出了正月,怕是后头只能自个儿去关外了。
秦百福自是不敢让儿子自个儿上路,早就早吧,早点回去好准备春耕。
“闺女的事你再和我说说。”许是感觉儿女在家也待不了多久,秦百福再次提起了秦雅的婚事。
“说啥?等定亲时你不就能看见人了?”陈氏没好气地白了秦百福一眼,她这几天心情挺好,可不想和他吵架。
“那万一我觉得不好,还能退了咋的?你不和我说明白,我咋知道行不行。”秦百福梗着脖子说,他是男人,这家里的事咋能不让他管。
“我就是说出花来,你不也信不着吗?要不干脆你就跟着一起去,你自己去看。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有我这个当娘的上心?”
“这么老远,我咋过去?那家里不还一摊子事吗?”秦百福是真不知道陈氏在关外都经了啥事,这性子咋像那炮仗似的,点火就着。话都不让人说明白。
“那你不还是只打算嘴上说说?行了,我的闺女我自个疼,不用你疼。你去疼你那几个儿子吧,你还得等着他们给养老呢。”
“啥叫我等着养老?难道你不用他们养老?”
“你瞅我像让他们养老的样吗?我自己也不是没有儿子。”
秦百福回想一下,发现还真是像她自己说的,这回回来是半点没把那三个放在心里。家里的事是一点没沾手,也就做饭时跟着一起干干活,其他时候也都是和闺女在一块。平日里见着,也就是不咸不淡说几句话,眼见得是疏远了。
这是没把这儿当家了吧?秦百福心里不是滋味。他当初不也是想着日后还得靠着三个儿子,才那么做的吗?
“他们仨也是你儿子。”秦百福一字一顿地说,老理儿都是跟着老大过活,可没有跟着老小的。
“那是你儿子,我儿子只有大川。大丫那亲事,你要是真担心,就去看看。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左右我俩都相中了人,即使你不去,这亲也能定。反正也得在那边出嫁。你这个当爹的去不去也不打紧。”陈氏这话自然是气话,不管秦百福愿不愿意,闺女成亲他必得在当场。
“过去那么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咱也说好了,以后跟着老大。咋出去了一趟,你就不愿了?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再说我是她爹,我咋就不愿意去了?”
可陈氏打定主意不说话,只当没听到秦百福那话。她又没到那老得走不动道的地步,为啥现在就要想养老不养老的?若不趁着现在腿脚好,多走动走动,真要到走不动那天,想看儿子都难了。
后头俩人为了秦雅的婚事,又说了几回,可每次都不欢而散。
秦雅知道了,也有些无奈。这也就是现在交通不便利,来回一趟小半个月。若是在前世,当天就能来回,还有啥好吵的?当然,她爹的想法倒也说不上咋错,现下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要她说,她爹就是去一趟又能咋的?那地里的活缺了他一个,还干不成了吗?分家快一年了,也没见人家过得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