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苏以为大巫跳完祭舞就算完事,事实上并不是,舞蹈跳完,有白衣赤足的约年十三、四岁的祭者捧上了龟片,并于水镜那个湖中堆起了一种白色树枝堆放的小柴堆。
大巫接过祭者奉上的一个灰白色透黄骨碗,右手食指在另一个碗里沾了灰色的细粉后移到骨碗贴着碗面一擦,手指腾的冒起了火焰,这火焰并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一种金黄中带着冷白的奇异焰苗。大巫仿佛没有痛感,将火苗置于白枝上。
每年的祭祀姬苏见过火堆,但大巫点火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用说都知道怕是现在用的东西都是最为贵重的,他眼神自由的从骨碗上划过,心底有个隐约的猜测,猜测那碗的形状、颜色,很有可能是人的头骨或动物的头骨。
只是点燃火焰的细粉是什么,姬苏怎么也猜不出来,更为神奇的是大巫的手指移到白枝上后,火并不如通常那样点燃,而是整个儿像是活的,慢慢的移到了白枝上燃烧,至于大巫手指上,却是连半点细粉都没有留下。
大巫将黑色的龟片双手慎重的捧着,唤姬氏父子三人上前。
“汝三者,各执一端。”
姬武姬霆分别各执一端,让姬苏站在中间握住龟壳中间的边缘,再按照大巫的指示跪于火前。
祭者无声的带上来赤身祼体的一男一女赤子,约摸才刚出生,闭眼正睡得香,姬苏瞧见,脸一白心头大震,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张嘴想起身道不要,肩膀被武帝与姬霆重重按住。
一切发生得很快,尤如一场快进但实则慢放的电影,两个孩子在姬苏的眼前被活生生剜出了心放到父子三人捧住的龟壳里,大巫冷清的指示着他们将龟壳与心放到因为赤子尸体而腾然大燃的火焰里。
异香与柔纱般的烟雾倾刻布满了整个祭殿,姬苏脑袋一片空白,脑子里仿佛响彻着各种神秘又古怪的语言、声音、哭喊,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后悔了,他后悔了啊
若是早知会是这样一个仪式,他宁愿永不出宫,也不会让两个刚刚出生的稚子被活活夺去性命。他们还能有机会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他们也也许有机会活着……
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的……
之后的步骤姬苏像个旁观者,被抽离了自己的身体,想哭哭不出来,想吼骂吼不出声,机械得像木头人般被父亲们带领着,按照大巫的指示从渐渐微弱熄灭那刻的灰烬堆里取出龟甲。
经过燃烧的龟甲褪去了黑色化成了金灿灿的明亮的黄,上边布满了生机流动的条条道道如血一样的痕迹。
姬苏就这样如同旁人般,听到大巫说东南方,离宫百米,看到父亲们拉着自己跪下行礼,踏上龙鳞般的台阶……
重见天日的时候姬苏才感觉自己的魂回到了自己身上。
这就是古代,这就是半奴社会,这就是活生生的人祭,用最为无垢的孩子作为祭品奉献给天神,请天神降下指示,他妈的不是历史,不是小说,不是流于表面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的。
安逸而充实的几年,虽然没有让姬苏忘记当年的种种,但也让那些事情沉淀下去成为鲜明的记忆,然而活着的表象再次被血淋淋的撕开,告诉姬苏,他重生了,可不是所有重生的人都会有顺心如意的人生,他活在这个年代,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他必须面对的是人命的轻贱与阶级的严厉区分。
这不是字面上的历史或一个漫长的不能醒来的梦境,而是一个活的,他在用自己的双眼与脑子,用自己的人生在见证的时代。
姬苏的沉默引来武帝与姬霆的担忧。
双生兄弟机狡如狐又狠辣如虎狼,对于看中的猎物贯注了全副精神注视着,结合了姬苏突然变脸色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与环境,再加上姬苏的性格,姬武姬霆便明白,儿子的难过与拒人千里式的沉默,怕是因为亲眼见到无垢赤子在自己眼前被杀取心而郁结自责了。
这样善良的孩子,若非生于他们翼下,将被多少人撕成碎片吞吃下腹?
许多事情,他们确实可以安慰开导或严格训斥,但姬苏柔中带韧,在试着自己长大,他马上就要及冠,要成年,要褪下太子的光环站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并肩,他就必须要快速成长,用最快的速度强大起来。
他,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再只是儿子的身份,更有大胤未来国主的身份,他们的风雨同舟的夫人身份,这个孩子已经要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之上,故而他要承载的,更现实更残酷更沉重。只有让他自己先行尝试着承担接受未明的新事物,承担不过他们才再给予安慰呵护,这个孩子才不至于对于他们的强硬感到反感而叛逆。
两人对于姬苏又怜又爱,又想到曾密访大巫时的谈话与方才大巫追问时姬苏的同意,两人同时又心生出得意高兴与蜜似的甜。
既然太子府址马上定好,那建工时期这样的小事,他们定夺就好了。
二人同时心想。
☆、一八三、拒绝(上)
一八三、拒绝(上)
姬苏的府邸没有意外的定在了离宫仅有百米的位置,虽然离宫太近,但总算是独立,姬苏在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害死两个无辜稚子的难过后悔中苦笑,默默开导自己,这是他独立成人的第一步,如果想要改变大胤这种以人为祭的习俗,他就不能止步于眼前的悲伤,而是真正的成长起来,手握实权,让天下人都不得不听他的话,让律法的更改尽掌他手。
这也许是自欺欺人,但何尝不是给自己立下目标,敦促自己进步的方向?
人的一生,可漫然,可无所事事,可姬苏想,他并不想耽于享乐,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就应该好好的活着,尽自己的能力,让它更好一些,让自己,让自己周围在意的人活得更好一些。
作为太子,说轻松也轻松,但有事儿了也不轻松,选址不过是件小事,很快就成了过去,姬苏找来姬庄与姬参,打算将梅林宴一事同时交与两个兄弟一起分担。
兄弟三人久违的聚在一起,姬参如同垂垂暮年又如心如止水之人,全程并不出声,但凡姬苏问及,只答应是、好、诺等简单字眼,姬庄明显心不在焉,数度看向姬苏又欲言又止,姬苏问及方才所言,支吾讪笑道:“太子殿下方才所言庄愚笨,并未记住,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再说一回?”
等送走姬参,姬庄忽然扑到姬苏面前,满脸的哀愁与焦灼,把姬苏吓一大跳,扯着被姬庄拉住的大袖道:“兄长这是怎的了?可发生了大事?”
姬庄定定的看着姬苏,直把姬苏看得发毛。
良久,就在姬苏以为姬庄犯了臆怔欲让侍卫传太医时,姬庄忽然脸色一变,笑起来:“可吓着皇弟了?兄长只是在想,吾兄弟二人久未相聚,不如趁此空闲一起出宫喝酒顽耍。”
说着他凑近姬苏小声道:“汝不在时西市新开一家酒楼,唤荑招楼,其中侍女皆绝色,膳食异常可口,本殿好几回想去,但想到皇弟,便忍下了。为兄对汝可好罢?”
姬苏笑应:“好,确实是好。”
姬庄大喜,忙拉着姬苏走人。
他们前脚走,后脚便有暗卫将两人对话行踪呈上了武帝案头。
姬武姬霆见到荑招这个名字都皱了皱眉,心中暗骂姬庄带坏姬苏,堆在案头的事也没了做下去的兴致,便易了容策马出宫而去。
但凡是人听到荑招这个名字便都往闾子楼阁联想,然而到了地方,姬苏才知这真的只是个吃饭的酒楼,不同于小二是男子,这店子里外掌柜、厨子、小二等全是女子,看着个个飒爽英姿,作为小二的侍女们偏又娇柔秀美,他们到的时候生意极是红火,堂中正在表演杂耍,自空悬下薄绢帛,三个年方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自上松手而落,引来一阵的惊呼,眼看就要坠地,偏生在这节骨眼儿细白的柔荑将绢帛一抓一绕,脸与腰便堪堪仅隔地十来厘米停悬住了。
一阵叫好声哄然而起,姬庄早早让人定了贵人房间,两兄弟便上了楼,依着窗坐着一边看堂下精彩表演。
伺候的侍女年纪虽小,但面容已显将来或美艳或端慧,行走之间如同细柳,并未着足衣,而只穿着夹趾的木屐款款而动,依至几边与贵客们布菜。
姬苏注意到这些侍女除了漂亮,更都长了一双好手,肤如葱白,美如凝脂,不瘦不胖,竟是生得刚刚好,也不涂丹蒄,个个指甲却呈自然粉红,如同珍珠,在自然光下闪着可人的光泽。
难怪得叫荑招楼。
有侍卫上前欲伸手拦阻,姬苏道句无妨,唐山并不放心,与姬庄的侍卫各跪一侧,见侍女们盛好了酒菜,都伸手接过往自己嘴里放。
侍女惊讶的瞪大眼,神态极是天真可爱,姬庄最是怜美人的人,见状便好声安慰她们:“可是吓着了?不用怕,家中下人看似凶狠,实则规矩。汝二人起来坐一侧罢,跪久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