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她说着紧紧咬牙,仿佛要鼓起万千勇气才能将旧事说出:“皇上是不是也以为,臣妾与他一刀两断是因他已成婚……不是的,实是因臣妾为他诓骗,信了他的诺言,才使得一家人都葬送在水患里!”

身后不由传来众人倒吸冷气的声响。除夕那日便亲眼见过贺清晏与她纠缠的柳雁急急地上前两步,心惊肉跳地劝道:“柔嫔姐姐可别瞎说……观文侯身份贵重,这种事姐姐若随口胡言……”

“我自不是胡言!”顾清霜侧首切齿,煞白如纸的一张脸上只双目猩红着,直把柳雁吓着了。

“那场水患……我原是筹了钱的,想托人送回家中,供父母弟妹吃穿……是他!同我说不必担忧,他自会差人去照料!我原还不放心,觉得他能照料自然是好,可那份钱也不妨单送出去……可他……可他为表深情,只说交给他去办,让我不必再多忧心……”

旧事重提,她终于泣不成声。年轻姑娘为情所伤不是稀奇事,像她这般代价惨痛的却也少见。

“他忙着科举……转眼就将这事浑忘了。前后耽误了十余日……”

整个殿里,一时只剩了她的哭声。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她大约永远都会记得,他故作轻松地告诉她说“一时忙得顾不及,昨日匆匆着了人出去”时,她心里经受了怎样的天崩地暗。

但那时她虽心中已觉事情不妙,却还是存着几分侥幸,祈祷或许还赶得及。

可实际上,已经赶不及了。

后来同村的一位婶婶逃荒入京,她得空时出去见了一面,那位婶婶抱着她边哭边说:“霜丫头,我知道你尽力了……京里赶去送粮食的人就迟了三天,这都是命……”

他耽搁了十余日,所以终是迟了三天。

好长一段日子,她每天都做噩梦,有时是梦到自己在质问他,有时还梦到已化作孤魂野鬼的爹娘质问自己,怎么就那样信了他。

是啊,她怎么就那样信了他呢?

男人是信不得的。或者说,信谁也不如信自己。

顾清霜哭得脱力,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耳边传来的声音沉而有力:“清霜,不说了,朕信你。”

“进来!”殿门口突然响起女子急喝,众人一并看去,来者却有点面生。虽非宫女打扮,却朴素得也不似嫔妃,让人一时想不起是谁。

她手里还拽着个宫女,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便将那宫女推得跪地,自己也拜下去:“皇上,给观文侯的那封去信,恐怕也不是柔嫔娘子写的。最多不过是观文侯误以为出自柔嫔娘子之手,算来还是观文侯一厢情愿。”

岚妃自入殿起就一直没说话,眼下见此情景却不由得怕节外生枝,意有所指地提醒顾清霜:“双御女平日不太见人,如今这是哪出?”

“双御女”三个字听得顾清霜目光一凛。

采双深深下拜:“奴婢位卑,平日不敢多言,可万事总要有个公道。”

说着一推那宫女:“还不快说个明白!非要逼得闹出人命么!”

那宫女瑟缩着也一叩首,声音哽咽起来:“奴婢……奴婢银霜,去年在御花园中偶然得见观文侯一面,便……便心生敬慕。后又探知观文侯心系柔嫔娘子,就索性假借柔嫔娘子之名,与观文侯通信……”

顾清霜眉心一搐,一时直摸不清这是哪出。

但看眼一手闹出这场大戏的晴妃,竟也是差不多的神色。

这倒有意思了。

44. 死里逃生 “反正好处她是已得着了。”……

事情忽而有趣, 顾清霜一时连伤疼和虚弱都顾不得了。她被皇帝圈在怀里,眼睛望着晴妃,只待晴妃反应。

晴妃皱皱眉头, 却不开口。倒是颖充衣愣了愣, 即道:“事关天家清誉, 你可不能胡说!你说那信是自己写的, 写了什么,说来听听便知虚实!”

“‘说来听听便知虚实’?”岚妃抓住这句话, 挑起眉头, “充衣所见乃是回信,去信如何充衣并不知晓, 如何能‘说来听听便知虚实’?难不成这去信……因着某些缘故, 充衣也曾见过?”

颖充衣脸色白了一瞬, 反应倒也不慢:“观文侯就在宫中押着, 对质自可明白。再不成……观文侯府也在京中,搜府查明是何难事?”

却见银霜一拜:“奴婢假借柔嫔娘子之名, 对观文侯道尽思慕。又……又恐观文侯察觉异样, 辩解字迹不像乃是为掩人耳目着人所写。因是头一回, 奴婢也怕出事, 信写得不长,短短一页纸,观文侯或也记得信中内容, 奴婢愿与观文侯对质,还柔嫔娘子一个清白!”

这话听得顾清霜更绝离奇。

贺清晏在她眼中虽不是个东西,她也信他与旁的宫女并无瓜葛。因为他行事总还是“坦荡”的,若心里存了旁人,他也只会为这样的事寻个借口, 觉得自己无错,便也不会瞒着。

而这个银霜,她听都没听过。再说,事情哪就能这么巧呢?前头喜欢一个叫清霜,后头又喜欢一个叫银霜。若这能是真的,那她怀疑他喜欢的根本不是她们,而是那个霜字。

可这宫女,偏又将话说得这样绝,恐怕这信即便不是出自她之手,她也是有路子知晓信中细由了。

顾清霜一时深陷思量,直到紧搂着她的人拍了拍,道了声“起来”,她才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原还跪在地上、伏在他怀里呢。

她于是任由他扶回床上,怔怔地望一望银霜,哑音开口:“那便对质。你们……你们闹出这等荒唐事,我非要争个明白不可!”

“好了。”皇帝睇一眼袁江,“你去查。”

“诺。”袁江立时带了几名宫人离开,单看这雷厉风行的样子,便也知不多时就能查出结果。皇帝静一静神,又向众人道:“都先回吧,让柔嫔歇一歇。”

一众宫嫔无声地福身,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银霜面上,淡泊地吐了两个字:“杖毙。”

“皇上……”银霜嚯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任凭侍卫将她拖了出去。

死士。

顾清霜抿一抿唇,说情的话在心里转了个来回,忍了下来。

她不是不能巧言救她一命,但死人才不会翻供。

这个银霜纵使是为她而死的,也还是彻底闭上嘴为好。

顾清霜便冷眼看着她被拖出去,又目送宫嫔们离开,直至殿里再无旁人了,她才松了口气,撒娇般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湖水好脏,臣妾想去沐浴更衣。”

他蓦地笑了,紧锁的眉头舒开:“小尼姑矫情得很,湖里的鱼还没嫌你冒着血跳下去脏了湖水。”

说罢就吩咐宫人去备水给她,也正好趁着她去沐浴,将床褥都换了干净的。

往后数日,顾清霜都深感这个要求提得实在是合适。因为倘若当时没提,恐怕之后数日就都要脏兮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