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二位官媒且请起吧。”夫人重重叩响茶盏,“榕屿,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知晓。婚姻大事,岂容你如此轻慢?你与嫣然门当户对,两家亲事成例在前,哪容你胡闹!”

“成例?”谢榕屿忽然上前两步,扫过满堂人,“大姐嫁去梁家,且不说是否真情实意,可她成婚三月便独守空房!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把你的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

“混账!”侯爷怒吼,腰间玉佩砸在桌沿,“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哪来这许多歪理!你今日若不应下这门亲,便给我去祠堂跪上三日!”

那位似是谢榕屿的大姐面无表情地将脸别到一侧,二姐立刻握住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对方。

“父亲可知,祠堂的地砖比冰块还凉?”谢榕屿忽然歪头,冲沈知意笑道,“沈大人前日替人写和离书,可是把‘情深不寿’四个字写得格外苍劲。不如劳烦沈大人,也替我写封‘拒婚书’?”

众人目光刷地聚向沈知意。她垂眸拂了拂袖口,语气淡淡:“谢公子说笑了,官媒只管牵线,不管拆婚。”

“哦?”谢榕屿忽然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这张被退回的庚帖,为何写着‘八字不合,良缘难成’?难不成是天上的月老托梦给沈大人?”

说罢,他转身望向夫人,眼底燃着怒意,“母亲总说为我好,可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宁可娶个卖茶的丫头,也不愿娶这毫无情意的未婚妻!”

谢榕屿忽然往前半步,他望着上座的礼部尚书,眼底闪过抹戏谑:“程伯伯不妨先问问程小姐的意愿?”少年忽然转身,冲程嫣然挑眉,“程小姐可愿与我共赏星夜?可愿与我同赴马场?”

程嫣然攥着帕子的手剧烈颤抖,她抬眼望向父亲,喉间动了动,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把帕子咬出个褶皱:“我...”

礼部尚书猛地拍桌,震得茶盏里的水花溅出,“女子家哪来这许多忸怩!当年我与你母亲...”

“当年您与伯母是媒妁之言,如今却要让嫣然步其后尘?”谢榕屿朗笑,指尖绕着腰间玉坠晃了晃。

“世侄莫要胡言!”礼部尚书的胡须抖得厉害,“你我两家门第相当,你又仪表堂堂,为人端正...”

“为人端正?”谢榕屿忽然凑近沈知意,在她惊觉后退前半步时,指尖轻轻蹭过她耳坠,“沈大人觉得,我这副浪荡子模样,可配得上程小姐?”

沈知意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袖中指尖攥紧:“谢世子风流倜傥,自然...”

“既然沈大人也这么说,”谢榕屿伸手扣住她下巴,温热的指腹擦过她耳垂,在众人惊呼声中猛地俯身!

唇瓣相触的刹那,沈知意大脑轰然炸开。檀木香气涌入鼻端,她瞪着近在咫尺的睫毛,看见谢榕屿眼底跃动的戏谑笑意。

只此一瞬…仿佛过了三个世纪,她猛地伸手抵住他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开!

“砰!”茶盏因她剧烈动作跌落,碎成几片。

厅中鸦雀无声,温钰张着嘴,手里的文书匣“啪嗒”掉在地上。侯府夫人手里的茶盏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汤泼在月白裙裾上。

程嫣然瞪大双眼,指尖紧紧攥住裙角,帕子早已不知何时掉在了脚边。

“沈大人这反应...可比我想象中慢了些。”谢榕屿舐了舐唇角,指尖摩挲着被推开的胸膛,低笑出声,“不过滋味倒是...不错。”

沈知意攥紧衣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望着满厅震惊的面孔,想起方才程嫣然的表情,那不是待嫁女子该有的欣喜,而是困兽般的隐忍。

“谢!榕!屿!”侯府夫人终于回过神,声音里带着怒其不争的颤抖,“还不快给官媒道歉!”

“道歉?”谢榕屿笑道,冲沈知意拱了拱手,眼底却毫无歉意,“得罪了,沈大人。不过比起强扭的瓜,我更想尝尝...”他凑近其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刺的玫瑰是什么滋味。”

沈知意猛地甩袖,发簪上的流苏扫过谢榕屿手背,扬手便朝谢榕屿脸上甩去一记耳光。随即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冷意:“今日之事实属荒唐,温媒,我先告辞了。”

“婚姻大事,当问心而非问礼。望夫人...三思。”说罢,她绕过满地碎片,在众人的目光中稳步走向垂花门,裙摆扬起的风卷着地上的帕子,恰好盖在谢榕屿脚边。

程嫣然终于忍不住,掩面哭着跑向屏风后。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冲侯爷抱拳道:“谢兄,今日之事...刘某告辞!”

“程兄且慢!”侯爷急得起身,却见谢榕屿已大步跨出正厅。他望着儿子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厅中,侯爷望着空荡荡的座位,挠了挠头:“夫人,这亲...还议吗?”

夫人白了他一眼:“先管好你儿子吧!再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侯府的门槛媒人都望而却步了!”

第16章 执笔断情

烛火在案头摇曳,沈知意抄到第二十九条时,笔尖“啪”地戳穿了宣纸。墨汁在“男女婚嫁当遵父母之命”处晕成黑斑,像极了谢榕屿那厮得逞时勾起的唇角。

“轻浮浪子…”她揉碎纸团扔进炭盆,火苗“腾”地蹿起,映得夹在《青洲婚律》里的红绳愈发鲜亮。

“仔细想来倒也不亏…”谢榕屿好歹也算个美男子,只是从未想过初吻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忽的想起前夜在李承渊书房,那男人俯身时清冽的沉水香,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颤抖的睫毛...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红绳,绳结处还缠着几根断发,三年前悬崖边那位恩人留给她的唯一印记。

悬崖的风雪呼啸着推进脑海…

“抓紧!”男人染血的手攥住她腕骨,红绳在朔风中猎猎如刀。那人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雪粒,腕间月牙疤像被狼吻过的痕迹。

门轴“吱呀”声惊破回忆。李承渊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进来。他指间捏着卷竹简,目光却凝在她慌忙掩饰的手上。

“刘氏招了。”他将竹简拍在案上,“赵玉颜及笈簿上的八字,如你所说,确实被改成了赵玉瑶的。”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你怎会有这红绳?”

沈知意猛地抽手,红绳却在挣扎中滑落在地。

李承渊瞳孔骤缩,弯腰拾起时,指腹擦过她腕间淡青色的疤,那是三年前跳崖时被荆棘划的。

“大人可记得,三年前悬崖边救的那个丫头?”沈知意倏地起身,声音颤抖着问道。案头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映得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忽明忽暗。

“是你?”他喉结滚动。

沈知意望着他腕间那道月牙形疤痕,与记忆中的手完美重合。

李承渊忽然松手,红绳像条褪色的蛇蜷在《青洲婚律》上,“这绳子本是母妃为我求的平安结。”他转身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父王死后,她就消失了。”

“那日你在书房瞧见的画像,正是我母妃。我找了她两年,寻遍了青洲,可就是查无此人…”

沈知意心口一紧,“你怀疑王后是逃到邻国,故多次接近谢榕屿是想通过镇国府的手段...”她话未说完,便被他骤然转来的目光截断。

“每年贸易节,青洲商船能到邻国安邑。”他声音冷得像冰,“谢榕屿有块通关金令,我本想托他帮忙,可谢榕屿这浪荡子无意伸手...”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拿他把柄,以此来威胁他?”沈知意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涩意,“难怪大人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谢榕屿有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