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辩驳刚出口,景德帝冷眼瞪了过?来,肃王喉头一窒,剩下的话?再不敢说,只缩着肩背,着急地转着眼珠儿苦思破局之?法。
景德帝又问裴晏,“程秋实也有参与?”
裴晏应道,“不错,当?年城中疫病蔓延开?来,肃王府也有不少人染病,起初,程秋实在肃王府救了不少人,但就在疫病即将得到控制之?时,肃王府两个七岁多的孩子忽然染疫重?病,当?时肃王府其他人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程秋实便将两个孩子接到了自己?院中医治,他医术不比御医们差,所有人都以为那两个孩子定能?平安无事,可没想到,到了腊月中旬,两个孩子前后病逝……”
景德帝惊疑难定,裴晏继续道:“这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肃王府的管家?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展跃,孩子们病故之?后,他们也曾生过?怀疑,还去找程秋实对峙过?,但程秋实得肃王宠爱,他们并未问出什么,几次争端之?后,程秋实却死了,而在程秋实死后半年,他二人也先后被赶出了王府,后来都回了老家?。”
“微臣知晓此事后,派人去商州与?陇州找到了这二人,起初只有展跃十分配合,他们夫妻来了长?安,微臣又请了薛姑娘前来帮忙分析孩子们的死因,前后一对,薛姑娘发现这两个孩子的确死的十分怪异”
裴晏说至此看?向姜离,姜离道:“陛下,根据展先生的说法,当初两个孩子之病不算重?,按程秋实的医术不应治不好,彼时臣女又详细问了孩子们的死状与?用药,发现疑点有二,其一,程秋实用药与?其他大夫治疟疫的用药并无太大差别,但他的方?子配伍成效在减轻,与?两个孩子从轻到危重的病情根本对不上,也就是说,他明知两个孩子病情在加重?,却开了治疗轻症的药。”
“其二,两个孩子的死状很像心肺有损、窒息衰亡,与?程秋实后续用药也对不上,由此,臣女推断程秋实给两个孩子看诊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试药,试一种极罕见,普通大夫根本不认得的一种毒药”
话?说至此,姜离看?向于世忠手中的锦盒,“十分巧合的是,这种毒药,极可能?与?永茂堂送给白?敬之?佛珠中的异物是同一种毒药。”
于世忠闻言只觉锦盒烫手,连忙交还给了姜离,景德帝这时道:“同一种毒药?你如何确定?你们连翊儿当?年的医案都没看?过?,如何确定他中了什么毒呢?”
肃王闻声忙道:“是啊,翊儿这么多年也已经化为……你们根本找不到证据,将这脏水泼给我?,我?也无法自证,你们明明就是栽赃!!”
姜离手握锦盒,道:“若是别的毒药,如今时过?境迁,的确再难找证据,但偏偏此种毒药极其罕见,尚存找到证据的可能?”
她扫了眼锦盒中的白?色晶末,道:“这种毒物本是一种矿石,名唤流萤石,因其晶莹剔透色彩明丽,三百年前曾是西蜀国珍宝。当?时的西蜀贵族会将此物制成饰物佩戴在身?,但几十年过?去,他们渐渐发现此物极是不吉,那些格外喜爱此珍宝的贵族夫人,总是比其他人更短命,尤其那些本就患病之?人,分明患同一种病,佩戴了流萤石的人总是病的更重?,甚至失去性命,于是此物一度在西蜀国中成为受诅咒之?物”
大周立朝两百多年,西蜀国早已成为历史,再加上西蜀从立国之?初便国力衰微,还真没有几人对西蜀了解颇深的。
裴晏没来得及和姜离碰面,至今也不知这毒物到底是什么,见姜离说的确切,他便尤其专注地听着姜离一词一句讲述,此时他反应极快道:“其实并非什么诅咒,而是此物本就有毒?”
姜离应是,“这流萤石的毒性无形,其他的毒石要服下后才可中毒,但这流萤石却只需佩戴在身?上便对咽喉与?五脏损伤巨大,大部分病患的病根都与?五脏有关?,许多病症至最后亦会气机不畅窒息而亡,若此时戴了流萤石,自然是雪上加霜。”
宁珏听了这半晌,面上颓败已一扫而空,他忍不住道:“白?敬之?就是发现佛珠里有流萤石,知道肃王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他,所以才设下死局引我?入彀?他的胃疾已是危重?,若再日日戴着那佛珠,恐怕真只有三五月好活了。”
姜离颔首,又接着道:“但同时,此物内服的毒性更大,再加上此物晶莹剔透,一旦研磨成粉末之?后比石英粉、珍珠粉颜色更浅淡,尤其附着在深色物件上时几乎看?不出来,想来也是程秋实试药良久,研究出了这神?不知鬼不觉之?法。”
太子李霂也没想到时隔六年李翊的案子还有内情,他沉脸半晌,此刻严声道:“可是白?敬之?当?年连东宫都未进过?,他如何动的手脚?所有送入东宫的药材都有查验,还有太监试药,如何下的毒呢?”
“白?敬之?当?年乃太医署药监,他可在炮制药材之?时下手。”
姜离答得笃定,“当?年疟疫用药中,有一味药名唤‘黑顺片’,乃是附子炮制而成,先将生附子洗净,泡胆五日捞出,再大火沸煮,煮透后不剥皮,纵切成厚片,而后用清水浸泡三日,捞出后用红糖装至缸中浸染,成黄黑色时取出,最后加硫熏干。最终的成品为黑褐色药片,炮制此药工序复杂,尤其用红糖浸染这一节最可下流萤石粉之?毒,最终的成药附带此物,少有人能?察觉。”
太子又问:“你说如今还能?找出证据,如何找?”
此言一出,肃王先不甘道:“即便永茂堂给白?敬之?送了此物,那也是他们之?间有何仇怨,又与?我?何干?什么西蜀国,什么流萤石,我?可不懂这些古时玩意儿!可笑,我?不仅见都没见过?,甚至闻所未闻……”
姜离等的就是此言,她肃声道:“那倘若我?能?证明当?年程秋实是拿这流萤石粉给肃王府的两个孩子试药,那王爷此谎,是否不攻自破呢?”
肃王冷笑一声,“自然!当?初那两个孩子命苦,病逝之?后遗体都被带回了他们老家?安葬,过?了这么几年早就是白?骨黄土了,我?倒要看?看?薛大小姐如何证明。”
见肃王如此说,群臣们也低低议论?起来,景德帝阴沉沉地看?着姜离,“丫头,此事事关?重?大,若凭据不足,连朕也宽容不了你们。”
此言一出,宁珏担心不已,薛琦也暗中着急,但姜离定然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流萤石之?毒与?其他毒不同,此毒粉入五脏后不会消融,而会似跗骨之?蛆般附着沉积在五脏之?中,中毒者死后遗体腐烂,这毒粉便会附在骨骼之?上,而这宝石之?所以唤‘流萤’之?名,乃是因其有一种特性,此物但凡被日光暴晒,至夜间便会发出流萤一般的微光”
众人听得称奇,姜离继续道:“五日之?前,臣女已亲赴陇州与?商州,此时此刻,两个孩子的骸骨棺椁就在朱雀门外,请陛下传两个孩子的骸骨入宫!”
说着话?,她看?了一眼窗外,便见晨云尽散,一轮红彤彤的金乌正爬上半空,她道:“今日正巧是个晴天,臣女可当?着陛下和诸位大人之?面开?棺晒骨,让陛下亲眼看?看?流萤石粉是如何害死了那两个孩子!”
姜离说至此,想到因李翊暴亡而死的那些旧人,语声也带上了悲切,“陛下,这两个孩子当?年都只有七岁过?半,与?皇太孙是一样的年岁,肃王专门让程秋实用这样两个孩子试药,实是其心可诛,只要证明这两个孩子中了流萤石之?毒,谁要辩解都无话?可说!”
姜离一字一句声声震耳,肃王听到此处,好容易找回来的侥幸又化为了泡影,他忙道:“父皇,请父皇明鉴,当?年是程秋实给那两个孩子治病,儿臣什么也不知,倘若是程秋实自己?做主害人,又与?儿臣有何干系?!”
人死灯灭,再无对证,肃王显然是要将一切罪责全部推至旁人之?身?,然而景德帝虽年至花甲,神?智却并不糊涂,“若是程秋实自作主张,那他何以死于非命?”
不等肃王反应,景德帝挥手道:“去传罢”
肃王恐惧地看?着殿外武卫疾步而去,他胸膛起伏几瞬,忽然道:“不,父皇,这些都只是薛泠的推测罢了,她……她是薛氏女,自然会想着东宫,父皇,就算、就算儿臣知道当?年的事,又如何证明翊儿是中了那流萤石之?毒而亡呢?当?年案子是定了的啊父皇,是您亲自定下的,是那广安伯,是他施针有误害死了翊儿啊!”
姜离听见此言,眉眼陡然生寒,她轻狭秀眸,决然地跪下地来,“陛下,不是没有办法证明,请陛下开?皇太孙棺椁晒骨验毒”
“不可”
“不可”
姜离严词请求,可话?音刚落,竟是肃王与?太子李霂一同开?了口。
肃王一愣,太子李霂皱起眉头道:“泠儿,翊儿早已经葬入皇陵,他的陵穴也已封堵,李氏皇陵事关?国运,要重?开?他的陵墓,你知道这是多耸人听闻之?事吗?!连翊儿的魂灵也难得安息,这可不是掘寻常百姓的坟墓那般简单。”
薛琦也没想到姜离竟有此言,立刻出来告罪,“陛下,小女回长?安不过?半岁,还不懂这些规矩,请陛下恕罪,莫听她胡言乱语”
御座之?上,景德帝面色阴晴难辨,看?着姜离的目光也少了些包容,姜离见状继续请求,“陛下,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请陛下”
“请陛下恕罪,这本是微臣分内事,因微臣请托之?故,薛姑娘才起了为两个孩子和皇太孙伸冤昭雪之?心,她是医者仁心,请陛下宽恕。”
连裴晏也跪了下来,见他如此,姜离眼底那点儿希望迅速湮灭,生怕她还要再说,宁珏也道:“陛下,薛大小姐乃是局外之?人,她如此并非因为私心,请陛下莫要当?真,总能?找到别的法子论?证的”
太子这时也道:“父皇,泠儿到底是在江湖长?大,请怜她无心之?言罢。”
一下子这么多人为姜离求情,景德帝还未做声,却反令肃王又生希望,他连忙道:“父皇,其实儿臣并不怕开?启翊儿陵寝,若父皇愿意,儿臣也乐见如此,好证明儿臣清白?!当?年翊儿去后,儿臣痛心疾首,儿臣便是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下手,父皇,那可是儿臣的亲侄子啊,大理寺和刑部查到现在,不错,儿臣的确有过?错,可非要说儿臣害了翊儿,那一定是天大的误会,请父皇明鉴”
景德帝看?向肃王,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肃王额上虽尽是冷汗,却仍不闪不避地,卑微乞怜地望着景德帝,景德帝看?着这个年过?而立的第三子,心底深处闪过?一抹迟疑,此案最紧要处还是谋害李翊之?罪,但若无法证明,那是否他真的没有那般心狠呢?
“肃王觉得是我?们误会了你,那便是说,这有毒流萤石,可能?出现在肃王府,可能?出现在永茂堂的赠礼之?中,但绝不会出现在东宫,可对?”
冷不防地,姜离笔挺着背脊,又开?了口。
肃王利落道:“那是自然!当?年翊儿是被那广安伯害死,就算、就算流萤石有毒,也跑不进东宫去,那什么炮制之?法更尽是你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的话?也敢说?若非看?在你此前救治了父皇的份上,我?定要请父皇当?堂治罪于你!”
未得景德帝准允,姜离适才本一副失望不安之?色,但听见肃王此言,她落在膝头的指节狠狠一攥,似祈盼已久的猎物终于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她凌然道:“既如此,那便请陛下派人去东宫,将皇太孙殿下亲手所种的龙游梅搬来此地”
“龙游梅?!”景德帝大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