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眼皮一跳不知如?何接话,裴晏继续道:“正是当年的洛河决堤案。”
姜离眼珠儿微转,“我自然知道。”
裴晏“嗯”一声,“这案子牵涉甚广,当年有贪腐之行?的五品以上朝官便?有六位,其中官品最高者乃是侍郎沈栋,定案之后替他喊冤之人?不少,但牵扯太大,物?证也是板上钉钉,最终沈侍郎还是死在了天牢之中。”
见?姜离扬眉看着自己,裴晏道:“但我后来想过这案子,或许当年沈侍郎真是被冤枉。”
姜离忍了又忍,“此话怎讲?”
裴晏顿了顿,“沈侍郎的公子,曾是我的同门师兄,在我年少时刚入师门之时,他曾教过我剑法,他家里出事之后,我曾打探过这案子些许细节,但可惜当年死的人?太多,许多线索皆已死无?对证,但当年给沈侍郎定案之时,曾道他贪过一笔两万两的白银,那笔银子正好存在开元钱庄,只这一条便有许多破绽。”
姜离等着裴晏说明白,可他偏偏说至此停了下来,一时让姜离抓心?挠肝,终是主动开口相问,“哦,那比如呢?”
裴晏道:“比如那个作证的账房先?生死的古怪。”
他一言落定,又停了下来,姜离本?要追问,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及时止住了话头,她盯了裴晏一瞬,又看向远处正散去的金吾卫,“当年事发之时,你也不过十岁,你后来既然自己打探过,那你自然知道沧浪阁的事……”
裴晏连韩煦清死的古怪都知道,那必不是简单的打听,再?加上他提起自家小师父的口吻,姜离不禁揣摩起他的态度来。
“不错,我知道沧浪阁,后来我那位师兄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当年我尚且年少,帮不上什么忙,后来他被仇恨蒙蔽双眼,接连斩杀数位朝官,彻底与?朝廷对立,沈家的案子在三法司便?也成了不可言说之事。”
裴晏认的快,但听其口风,却并不赞同沈涉川报仇雪恨的手段,若姜离不是被沈涉川所?救,也没去过沧浪阁,只听那些谣传也要觉得沈涉川这手段不明智,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她被沈涉川救下,前前后后在沧浪阁待了三年,该回护谁她自无?犹豫。
“人?被逼到极处,难道还得时时刻刻记着规矩礼法,仍一心?求王法上的公道吗?自然,裴少卿这样的圣贤君子定能如?此。”
她抢白的不留情,又撇过头懒得看他,便?也未瞧见?裴晏神情古怪了一瞬,但裴晏不恼,反生出丝笑意,“你……所?言也有道理?。”
姜离瞥他一眼,自不信这话,且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将自己与?沧浪阁的关系道来,便?道:“你说那账房死的古怪,可有实证?”
裴晏道:“曾寻到他两方医案,我虽不懂医理?,但只听大夫说按他的病症,至少可再?撑一两年,不可能半年不到便?暴病而亡。”
“医案……”姜离心?底意动,但如?今怀夕尚在禁中,她也不可能紧追着此事不放,她再?看向安福门,“禁军似已撤了大半……”
城头上尤有火光,人?影却少了许多,裴晏也看过去,“天亮之前人?定能送出来,但我们当真要等在这里吗?”
姜离四下看一眼,心?道这里已是附近最好的藏身之所?了!
裴晏看向南面,“这里是顾政坊,与?延寿坊之间只隔了一个布政坊。”
姜离眉头一竖瞪着裴晏,裴晏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两份医案……”
第091章 牙尖
入裴国?公府时, 姜离还有些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和裴晏一起冒着大雪,偷摸翻墙越户, 越的还是裴府自家的高墙, 这若是让人瞧见?, 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国?公府以西而入,又沿着府内回廊一路往南行,没多时便到了裴晏的景明院, 裴晏在前开门,姜离不住地回望,生怕裴府有哪个?没睡的丫头小厮闯进来。
待开了正门,姜离忙不迭跟了进去。
裴晏在昏暗之中看的好?笑?, “你紧张什么?”
姜离一把拉下面巾,又拍了拍肩头落雪,没好?气道:“紧张什么?我到底是薛氏大小姐, 若被瞧见?深夜在你国?公府中, 我如何说得清?你堂堂国?公府世子, 深夜带个?女子归家, 你又如何说得清?”
裴晏并不以为?意, 带着她去往西厢书房。
见?他?掏出?火折子打算点灯, 姜离立刻道:“你未走正门归府,房内忽然亮起了灯, 岂非惹人过来?”
裴晏一阵无言,“不点灯如何看医案?”
更?何况不点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非更?为?古怪?
裴晏心底叹了一声, 仍旧亮了火折子,“这个?时辰,平日在附近伺候的下人都歇下了,不会有人过来。”
姜离一想也是,却还是扒去窗前警惕地朝外看,见?半晌无人来,她方松了口气退回来,一转身,便见?裴晏好?整以暇望着她。
她墨发挽起,又因雪夜夜行,面庞冻得发白,而那通身漆黑的夜行衣亦令她眉宇间多了清冷英气,与平日里娴静温婉的薛小姐大为?不同。
裴晏目光脉脉,望着她不动。
姜离被他?看的秀眉拧起,“医案呢?”
裴晏遂走去书案之后,自屉子里拿出?了两张泛黄纸页,姜离上前接过细看,裴晏便走出?来,将一旁的敞椅拉到了她跟前,“你先看”
姜离注意力全在纸页上,看也不看他?便落座,待听?见?一道关门声,她方才抬头看出?去,这一看,她不由愕然,裴晏竟出?了厢房留她一人在此,这可?是他?的书房啊!
握着医案的指节微紧,姜离打量起这间屋子,屋内布置的颇为?简单,但西、北两面皆是满墙的书架,架上千余书册整整齐齐摆着,北面书架之前,是一张紫檀木书案,这书案已有些年头,透着岁月磨砺出?的乌亮光泽。
书案之上籍册数本,一方古砚一架狼毫,摆放的有条不紊,而纵观整间屋子,除了东北角放置画卷的青瓷瓶,再?无一点儿多余的装饰与摆设,只看这些,也能想到书房的主人是定力极好?,心无杂念之辈。
扫视一圈,姜离复又研究医案,正看得出?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忙起身,幸而推门而入的是裴晏,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壶热茶。
见?她防备模样,裴晏道:“府内人都歇下了。”
姜离闻言看向茶壶,裴晏便道:“小厨房备着热水,我这里未烧地龙,好?歹用些热茶暖一暖。”
裴晏关上门过来倒茶,姜离古怪地上下打量他?,她极少见?这样家常的裴晏。
裴晏不觉有他?,“这个?时辰了,应快出?宫了,医案可?有误?”
裴晏说着将一杯烟气袅袅的热茶放在她跟前,姜离瞟了一眼道:“从这两张医案看,韩煦清患的是消渴症,两位大夫都说他?有烦渴引饮、小便频数,多食善饥,消瘦身倦之状,这第二张医案更?强调他?头晕心悸,夜寐不实,再?加上他?舌苔薄白,脉按不满,可?见?第二次看诊他?的病情是加重了的”
“心火上炎,方致乱梦纷纭,热灼肺阴,得烦渴多饮;脾胃蕴热,肝阴不足,韩煦清才消谷善饥,头晕目眩,而其?小便频多,则是肾阴亏耗,综观其?脉证,乃是气阴两亏,精血不足,五脏皆损①,证候的确颇为?复杂,病情也颇重。”
姜离辨析一番,裴晏听?懂了大概,“那可?会致死??”
姜离摇头,“他?的病虽重,但这病在他?身上,至少已有三五年,三五年未遇良医,又或者他?自己并未看重,这才拖到了这等地步,而这第二位大夫用益气阴、滋肝肾、补心脾之法?医治,乃是极好?的方子,便是我也只能开相似的汤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