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心神一振,掀开帘络朝外看。
锦云绸缎庄位于广明街,虽距东市还有一炷香的脚程,但因此处近胜业、崇仁、平康三处鼎族之坊,反而格外受世家贵族们青睐,长街上除了绸缎庄,还有各式玉器珍玩、首饰头面铺子,来往客人皆是非富即贵。
姜离下马车时,便见锦云绸缎庄外已有车马数量,再想到汪乾说的生意不好做,她心底古怪愈盛,方璇拉着她的手进了铺子。
店内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小姐打算看点什么料子?”
方璇道:“把你们最时兴的料子拿出来。”
伙计应一声,立刻走去柜台之后,自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抱下几匹锦缎,语速极快地道:“夫人请看,这是今年最新送来的蜀锦,您看看这提花,看看这光泽,您再上手摸一摸,再借光亮一看,是不是灿若云霞一般……”
伙计口若悬河,方璇看的津津有味,不多时指着一匹月华锦道:“就按这个给我外甥女裁一袭袄裙,再加一褂斗篷,让你们最厉害的老师父来。”
姜离欲言又止,方璇拉着她跟在伙计身后往二楼去,到了楼上雅间,伙计当真请来位鬓边霜白的师傅携一绣娘为姜离裁衣。
绣娘为姜离丈量身段,姜离往外间走廊看一眼,“今日时辰尚早,这楼上的雅间似都有了客人?”
绣娘笑着道:“我们这里的名声您想来也是知道的,眼下人还算少的呢,等到了下午来的人更多,少说得在楼下等半个时辰呢。”
姜离看着眼前的料子,“听闻你们少东家的绣技最好,只可惜……”
绣娘听的脸色微变,“您说的是我们小姐吧?您说的不错,从前许多夫人小姐都指定我们小姐绣衣,但可惜她出事数月,至今还没个说法。”
话音落下,一旁的老师父道:“就算没出事,这会儿大小姐也早做了都水监使者家的儿媳妇,是不必靠手艺吃饭的,姑娘想加什么绣样?”
老师父语气颇为冷硬,绣娘轻声道:“这是我们大小姐的刺绣师父,您只管说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他老人家绣不出来的。”
姜离想了想道:“那便绣辛夷吧……”
从锦云绸缎庄出来,简思勤手中还抱了两匹锦缎,方璇欣然道:“三日之后来看绣样,阿泠若是不满意,咱们可以换师父。”
姜离点头应好,又回头看了一眼绸缎庄道:“舅母赠我裙裳,我也想孝敬舅母,不若我们去东市看看胭脂首饰?”
简思勤便道:“那不如去凝香阁看看?”
方璇一听便知简思勤是因裴晏在查这案子才起了心思,她无奈道:“阿泠不介怀便是。”
姜离当然不介怀,马车离开广明街直奔东市,一刻钟后,周遭人声渐沸,姜离掀起帘络朝外看,便见目之所及,青楼画阁布柳陌花衢,绣户高门纳四海奇珍,雕车竞驻,宝马争驰,俨然一副帝都盛世繁华之象。
马车速度减缓,转过半条街市后,凝香阁近在眼前,然而看着聚集在凝香阁铺子之前的人群,姜离面色微变道:“好像出事了。”
“……你本就是个入不了族谱的,若非你姐姐一手制香之道无人能及,这铺子岂能交给你们姐弟二人打理?如今你姐姐人死了半年,这铺子也被你折腾的门可罗雀,我作为康家族长,难道看着好好的家底被你败坏干净?!”
姜离几人挤进人群时,便见凝香阁门口,一个身形肥壮的中年男子正在喝骂,七八个护卫手持棍棒挡在门口,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门前四人。
四人中,当首一人身形挺瘦,着靛蓝兰纹长衫,姿仪清隽,身侧三人是其亲随,此刻面上皆有淤青红肿,显是经过一场恶战。
那中年男子见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喝道:“康景明,休要怪我无情,这铺子本在你姐姐名下,你姐姐人没了,族谱上与她血亲最近的是我这个大伯,你但凡有你姐姐那样的制香之术我也赏你口饭吃,但你没有,就凭这一点,你也不像康家的种,你最好赶紧滚,否则我可不留半点情面。”
康景明愤懑难当,身旁小厮气之不过,又咬牙冲了上去,“你怎能如此欺”
话未说完,三个护卫挥拳而来,小厮还未还手便被制服,他被扯着衣领押跪在地,露出的手臂脖颈乌青一片,而这时,那中年男子狠狠道:“既然不听劝,好,那就先把这贱奴给我往死里打!”
眼看棍棒落在那小厮身上,简思勤上前一步,“慢着”
见个锦衣公子开口,中年男子一愣,又似笑非笑道:“这位公子,还请您莫要多管闲事,这是我府上家奴,我想如何惩治便如何惩治!给我打死”
“周律第五十二条有言,无故擅杀家奴,杖责一百,长安天子脚下,本官倒不知何人敢如此藐视王法。”
冷不防地,一道冷峻清朗的声音在人群最后响了起来,姜离心头一跳,往外围看去,而简思勤比她身量更高,看的更远……
他满声惊喜道:“裴少卿”
第009章 误会
裴晏自外围走入,目光幽然落在姜离身上。
一旁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草民康隆拜见大人,大人怎有兴致过来?”
说着话,康隆挤眉弄眼摆手,几个护卫忙将小厮放了开,满眼愤懑的康景明也转身见礼,裴晏没做声,仍看着姜离,“薛姑娘怎会在此?”
随行的武卫已喝散人群,姜离近前两步道:“来买胭脂。”
方璇也笑着道:“裴世子,许久不见了。”
裴晏点头致意,“简夫人。”
言毕他看向康隆,“光天化日,这是在做什么?”
康隆面上堆出讨好的笑,“草民愚鲁,让大人见笑了,就是在教训个不听话的家奴,什么打死之言都是吓他的。”
裴晏又扫了一眼气愤未消的康景明,“我记得这铺子是康家二房所有,你拦着他不许进门是何缘故?”
见糊弄不过去,康隆只好唉声叹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铺子原先确是二房所有,但眼下二房已无人了。景明虽在二房长大,可他并未入族谱,这几年,这铺子也全靠着韵儿支撑,自韵儿出事后景明哀恸至今,好好的铺子被他管的日渐衰败,既是如此,我做为康家长房家主,不可能坐视不理不是?”
怕裴晏发难,他从怀中掏出张公文,“您看,这是草民前两日去衙门办的文书,这铺子按章程入大房名下,与他康景明无关的……”
裴晏看康景明,康景明苦涩道:“若非你们逼姐姐履亲,她也不会为那新娘屠夫所害,这本是姐姐的嫁妆铺子,店内还有她颇多遗物,如今她尚未入土为安,你便这般占了,你可想过逝者为大?”
康隆不忿道:“韵儿已出事四个月,我等四个月已仁至义尽了,那亲事是一早定好的,与我何干?你如今什么都能怨怪,是恨不得我们给韵儿陪葬才好!这铺子确是她嫁妆,但她如今人没了,婚事也不了了之,难道我任你败坏祖业不成?”
康景明面色愈发难看,落在身侧的手也紧攥起来。
康隆又道:“你那宅子按理我也该收回的,但看在韵儿面子上,我与你 留一线余地,往后你做什么都好,但别来沾康家的祖业,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阁中生意成什么样子,只怕连浮香斋三日的进账都比不过!”
他越说越气,又想着裴晏在此,忙轻咳一声道:“至于什么遗物,你拿便是……大人明鉴,小人一切章程皆合规合度,绝不是欺负人。”
裴晏接手案子时见过所有受害者家属,也知康家二房这位公子的私生子出身,他无权断其家务事,先道:“康韵的案子衙门要重新核查,正好你们都在,准备问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