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薛琦换上官服出府上值,姜离将他送到门口时,正遇上长恭从?外头回来,姜离将人带去盈月楼,长恭利落禀告道?:“大小姐,查问出了些许”
“秦大人是景德十年进士,如今已经五十岁,他在二十五年前娶了当时的淮南节度使范知章的女儿范静朝为妻,于次年诞下一子,便是如今的秦府大公?子秦耘,那次秦夫人伤了身子,之后不能再孕,而那位秦大人别的事上克制,却唯独好?色,他在成婚两年之后,便开始往府中纳妾,如今的二公?子秦桢和三公?子秦柯,都是妾室所出。”
“今年七月,秦夫人在朔北病故,如今的秦府内还有至少五位姨娘,其?中以秦三公?子的母亲方姨娘最?为得宠,秦大人祖上是西北豪族,亦是书香世家,他自己凭着?进士科入朝为官,因此,他也很想让儿子们也凭进士科入仕,但三个儿子里面?,长子秦耘于十五年前骑马伤了腿,成了残疾,再参加不了科考,次子秦桢又是一心?习武,想考武举,唯有三公?子秦柯勤于苦学,天?份也高,今岁秦图南举家回长安,正是为了秦柯明?岁入科场。”
长恭说的这些,皆是众所周知,见?姜离默不作声,他又继续道?:“大公?子秦耘虽不能考科举,但他人聪明?,极会做生意,如今二十四岁,秦府的大半产业都是他为秦家赚来;二公?子秦桢虽想走武举,可他所学颇杂,连府上的教头都不看好?他,且他为人性情爆烈,在朔北这几年有‘小太岁’之名,谁也不敢惹他,还听说他为了惩罚下人,自制了很多刑具,因此府里下人敢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那三公?子秦柯天?份倒是有,文采也不赖,但唯独他遗传了秦图南的好?色,如今二十岁年纪,身边却有六个通房。”
长恭一口气?说完,怀夕听得咋舌,“六个通房!”
长恭赔笑一下,又道?:“他那几位姨娘出身皆不高,听说平日里相处的十分和睦,但这么多年来,也只得了三个孩子,还说在朔北时,他又纳了几个妾室,待回长安,在朔北纳的妾室都未曾带回来,那些姑娘都很年轻,还在等他回去,却不想他再也回不去了。”
姜离这时问:“他遇刺的事外面?动静如何?”
长恭道?:“百姓们都说那沈公?子又得逞了,昨夜几千人马在长安城搜寻却毫无所获,说那他只怕又逃远了,或许今日,又或许明?日,他恐怕便要昭告天?下谋害秦图南是他所为,今日外头人马和昨夜一样多,城门处更是盘查严格,看那阵势,多半还要搜上几日,除了这些,如今外头还在议论秦图南死了,秦家如何分家”
他顿了顿道?:“秦家族地在并州,祖上官至吏部尚书,中间虽没落多年,但积累下的产业不少,再加上秦大公?子极会做生意,秦图南去朔北之后,秦大公?子利用?秦图南的威望,在北面?大肆扩张茶叶与?丝绸两道?,如今秦家的产业遍布整个北方,虽说秦家大公?子是嫡出,可另外两位公?子早就?被寄在秦夫人名下,也是嫡子的名头,而他二人一个从?武一个从?文,将来都比大公?子有出息,这分家该如何分便有意思了。”
姜离微微点头,她当年在长安虽知道?有秦氏一族,却对这位秦大人不甚了解,魏家出事之时,秦图南已经不在刑部任职,当年的案子与?他干系不大,后来他去了朔北,她便更不知他生平,却不想府内这般复杂。
她吩咐道?:“今日多注意外头动静,若……若抓到人了,立刻来报。”
长恭应声而去,姜离看了眼外头阴沉沉的天?色,上二楼研习医书。
数日义诊令她声名大噪,但那“非死症不接诊”的传言,替她挡去了许多求医之人,到了申时过半,门房处来了个伤寒数日,高热不退且昏迷不醒的老者,姜离见?时辰尚早便将其?收治进来,先施针施药,又等着?老者发汗清醒过来才算诊完,将其?送走之时,已经是暮色时分。
诊病的地方在距离前院不远的临风阁,姜离正要回盈月楼去,长恭从?外快步跑入,激动道?:“大小姐,追到行踪了”
姜离脚步一顿,“什么行踪?”
长恭定定道?:“就?是那沈涉川,他被搜捕了一天?一夜不能出城,竟跑到了宫城方向去,适才城南之人被调回,说是要合围……”
姜离与?怀夕皆是色变,怀夕道?:“这怎么可能?”
长恭喜滋滋道?:“是真?的,人是被拱卫司发现的,说是在城北修真?坊,有人闯进了御苑去,却被守卫在那里的御林军给发现了,拱卫司已经调足了人手,城南的好?些金吾卫也已经撤了,看样子是沈涉川无疑!”
长恭越说越兴奋,可怀夕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离这时道?:“知道?了,若有消息再来禀告。”
长恭应是,主仆二人继续往盈月楼去,刚走出没几步,怀夕紧张道?:“姑娘,这怎么可能”
姜离拧着?眉头,“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怀夕又道?:“奴婢去探探?”
姜离点头,“也好?。”
回到盈月楼已是暮色初临,怀夕进门后忽然扶额,面?色亦是苦痛,姜离一摸脉门便道?她是受了凉,用?了几粒丸药后,让她去楼上睡下。
时辰尚早,姜离自己在楼下暖阁温书,吉祥与?如意也在旁作陪,至酉时过半,长恭又从?外院跑了进来,“大小姐,人捉住了”
姜离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长恭语速疾快道?:“真?的捉住了,好?些人看到拱卫司的姚指挥使,带着?一个头脸被蒙住之人进了天?牢!其?他御林军也撤回了宫里!”
姜离心?跳如鼓,“进了天?牢”
长恭眼底明?光闪烁,“这等重犯,自然天?牢看守,这么多年了,终于抓住了,也不知来日会不会在西市行刑。”
沈涉川从?十三年前起,便是武林与?朝堂谈之色变之人,长恭这等小厮也将旧事听闻的一清二楚,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竟被捉住,任是谁都觉刺激。
姜离扶了扶额,“抓住也好?,你?去歇着?吧,我也累了,有消息明?日再说。”
长恭应下,吉祥与?如意也一同告退。
姜离独自上楼,看了一眼昨夜油灯里的灰烬,一颗心?仍是轻悬,她熄灭灯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仍不见?怀夕归来,便如昨夜那般,换上夜行衣潜入夜色中。
天?牢在顾政坊东北方向,紧挨着?皇城,其?内铜墙铁壁,是大周建造的最?森严坚固的牢狱,再厉害的武林高手,进了天?牢也插翅难逃。
这夜天?寒,天?穹之上飘着?银尘似的雪粒,冷虽冷了些,可因风雪遮掩,姜离行动反而快了些,她一路穿街过巷,摸到顾政坊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攀上顾政坊以东的国子监馆舍屋顶,远远地,姜离正能看到这等深夜,天?牢外除了惯常的守卫之外,还多了数十乌衣侍卫,一看便是拱卫司之人。
姜离眉头拧起,目光幽幽地看向天?牢正门上张牙舞爪的獬豸浮雕。
洛河决堤是在景德二十六年五月中,而洛河两岸十一处河堤,是前一年,在工部侍郎沈栋的主持之下,花了三十多万两白银新筑成的,仅仅一年,大堤溃毁,下游两岸百姓死伤上万。
事发之后,朝中先派人赈灾抢险,等六月洪水散去,方才派了专使前去调查此事,这一查才知,十一处堤坝之中,竟有五处用?的渣土回填,而花费巨资的砂石素土与?木料,也皆用?劣等替代,也因此,河堤建好?后的一年时间内,堤坝因沉降不均被拉裂,继而渗流、滑移、失稳,第一场夏汛便一溃千里。
治水贪腐让景德帝大怒,立刻下令严查,彼时沈栋还在西南治水,他被密令调回,至九月初,刚回长安便被捉拿关进了天?牢之中,那时的沈涉川还在师门,等他听到消息赶回来时,沈栋已在天?牢内重刑而亡。
那日下着?极大的雪,曲雪青捧着?从?各地送入长安的万民请命书跪在天?牢外,想为沈栋求个面?圣诉冤的机会,可她跪了三日,等来的却是沈栋殒命的消息,彼时的刑部侍郎秦图南,捧着?沈栋的认罪书,高高在上的要将她们母子也下狱。
曲雪青将万民请命书一把撕碎,又看着?儿子素来意气?风发的眉眼,摧心?裂肺地痛斥,“沈渡,你?好?好?看看这没有公?理的世道?”
“我要你?记住他们每一个人”
“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沈渡还未反应,曲雪青直冲起身,一头撞在了天?牢大门的獬豸浮雕之上。
獬豸是上古神兽,能识善恶、辨忠奸,天?牢以此为图腾,是取清平公?正、惩恶锄奸之意,然而如今,大周历史上最?会治水、曾挽救数十万百姓性命的肱骨能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门之后……
那时的沈渡只有十五岁,他想着?父亲之死,望着?母亲软倒的身子,望着?母亲满脸满身的鲜红血色,只能想到“血债血偿”四字。
凛风碎雪让姜离打了个寒战,思绪回笼之际,便见?对面?天?牢门开,姚璋一脸恼羞成怒地走了出来,姜离缩下身子,却忽闻国子监中生出一阵骚动,身着?白衫的学子们,打着?火把朝她这里围了过来。
姜离一惊,想要翻出国子监,可外头姚璋还未走,就?在她犹疑的刹那,一股子冷风欺近,下一刻,手腕被重重一握,一股大力带着?她往国子监更深处的四层塔楼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