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灯灭,再无对证,肃王显然是要将一切罪责全部推至旁人之?身?,然而景德帝虽年至花甲,神?智却并不糊涂,“若是程秋实自作主张,那他何以死于非命?”
不等肃王反应,景德帝挥手道:“去传罢”
肃王恐惧地看?着殿外武卫疾步而去,他胸膛起伏几瞬,忽然道:“不,父皇,这些都只是薛泠的推测罢了,她……她是薛氏女,自然会想着东宫,父皇,就算、就算儿臣知道当?年的事,又如何证明翊儿是中了那流萤石之?毒而亡呢?当?年案子是定了的啊父皇,是您亲自定下的,是那广安伯,是他施针有误害死了翊儿啊!”
姜离听见此言,眉眼陡然生寒,她轻狭秀眸,决然地跪下地来,“陛下,不是没有办法证明,请陛下开?皇太孙棺椁晒骨验毒”
“不可”
“不可”
姜离严词请求,可话?音刚落,竟是肃王与?太子李霂一同开?了口。
肃王一愣,太子李霂皱起眉头道:“泠儿,翊儿早已经葬入皇陵,他的陵穴也已封堵,李氏皇陵事关?国运,要重?开?他的陵墓,你知道这是多耸人听闻之?事吗?!连翊儿的魂灵也难得安息,这可不是掘寻常百姓的坟墓那般简单。”
薛琦也没想到姜离竟有此言,立刻出来告罪,“陛下,小女回长?安不过?半岁,还不懂这些规矩,请陛下恕罪,莫听她胡言乱语”
御座之?上,景德帝面色阴晴难辨,看?着姜离的目光也少了些包容,姜离见状继续请求,“陛下,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请陛下”
“请陛下恕罪,这本是微臣分内事,因微臣请托之?故,薛姑娘才起了为两个孩子和皇太孙伸冤昭雪之?心,她是医者仁心,请陛下宽恕。”
连裴晏也跪了下来,见他如此,姜离眼底那点儿希望迅速湮灭,生怕她还要再说,宁珏也道:“陛下,薛大小姐乃是局外之?人,她如此并非因为私心,请陛下莫要当?真,总能?找到别的法子论?证的”
太子这时也道:“父皇,泠儿到底是在江湖长?大,请怜她无心之?言罢。”
一下子这么多人为姜离求情,景德帝还未做声,却反令肃王又生希望,他连忙道:“父皇,其实儿臣并不怕开?启翊儿陵寝,若父皇愿意,儿臣也乐见如此,好证明儿臣清白?!当?年翊儿去后,儿臣痛心疾首,儿臣便是再如何狠毒,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下手,父皇,那可是儿臣的亲侄子啊,大理寺和刑部查到现在,不错,儿臣的确有过?错,可非要说儿臣害了翊儿,那一定是天大的误会,请父皇明鉴”
景德帝看?向肃王,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肃王额上虽尽是冷汗,却仍不闪不避地,卑微乞怜地望着景德帝,景德帝看?着这个年过?而立的第三子,心底深处闪过?一抹迟疑,此案最紧要处还是谋害李翊之?罪,但若无法证明,那是否他真的没有那般心狠呢?
“肃王觉得是我?们误会了你,那便是说,这有毒流萤石,可能?出现在肃王府,可能?出现在永茂堂的赠礼之?中,但绝不会出现在东宫,可对?”
冷不防地,姜离笔挺着背脊,又开?了口。
肃王利落道:“那是自然!当?年翊儿是被那广安伯害死,就算、就算流萤石有毒,也跑不进东宫去,那什么炮制之?法更尽是你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的话?也敢说?若非看?在你此前救治了父皇的份上,我?定要请父皇当?堂治罪于你!”
未得景德帝准允,姜离适才本一副失望不安之?色,但听见肃王此言,她落在膝头的指节狠狠一攥,似祈盼已久的猎物终于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她凌然道:“既如此,那便请陛下派人去东宫,将皇太孙殿下亲手所种的龙游梅搬来此地”
“龙游梅?!”景德帝大为意外。
太子也道:“搬龙游梅做什么?那盆梅花多年没移动过?地方?了。”
姜离笃定道:“现在还不能?告知殿下,陛下若信臣女,便请按臣女所请照做吧,臣女……臣女虽是局外之?人,但查到了这一步,臣女也想为当?年的太孙殿下尽一份力,若最终是臣女错了,陛下如何责罚臣女,臣女都甘之?如饴。”
她昂着下颌,本是纤瘦之?躯,此刻却有几分大义无畏之?感,薛琦见此简直要急坏了,但在殿上,又不好直言劝阻,不远处的宁珏也眸生动容,正要再替她求情,御座之?上的景德帝沉沉道:“世忠,你带人走一趟吧。”
于世忠领命而去,景德帝又看?向跪地几人,“都起来吧,既要查证,那便查个明明白?白?,也好过?再留遗憾”
姜离面上镇定,但见景德帝准许,终还是暗松了口气。
阶下的肃王也惶恐地站起身?来,他盯着姜离的脸,又被巨大的不安笼罩,开?皇陵乃是天方?夜谭,自家?父皇便是再如何疼爱李翊也下不了开?皇陵之?令,只要找不到流萤石的直接证据,那他便立于不败之?地,可他万万没想到,求开?皇陵未成,姜离竟然还有一个龙游梅等着他……龙游梅能?证明什么?
要等人证物证齐全,殿中一时沉默下来,但很快,展跃与?杨培的身?影出现在了承天门内的广场上,待看?清他们领着的那两口漆黑棺椁时,殿中群臣的呼吸声轻弱下来,景德帝见此景自是想到李翊,眼底也浮出两分痛色。
又得片刻,于世忠带着龙游梅返回,在他身?后,宁瑶与?薛兰时也一并跟了过?来,大抵于世忠解释了今日之?事,宁瑶来的匆忙急切,薛兰时则安然的多。
如今要追查李翊死因,宁瑶这个做母亲的在场最合适不过?,景德帝允了二人留在殿中,又问姜离道:“丫头,龙游梅来了,你要如何?”
姜离看?向宁瑶道:“请娘娘准许,这龙游梅的花土多年未翻动过?了,我?想把这花土也一并晒一晒”
这龙游梅是李翊亲手种下,宁瑶犹豫一瞬,点头道:“听姑娘安排。”
姜离放下心来,便请于世忠寻来一张干净的竹席,裴晏又近前帮忙,小心翼翼将花土腾了出来,后一并搬去了殿外丹墀之?下,待杨培与?展跃跪地行礼之?后,再请禁军武卫开?了两口棺材,如此,便有两棺材一席土同时于烈日下暴晒。
见布置好了一切,姜离方?进殿禀告道:“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臣女曾为宣城郡王诊病,当?日去过?含光殿,亦听宁娘娘回忆了些许往事。臣女还记得,宁娘娘说当?年太孙殿下病中仍记挂着自己?种下的梅花,每次都要把自己?剩下的药汁浇灌给这龙游梅,若臣女推测无错,那殿下的所余汤药之?中必有流萤石粉”
众人恍然大悟,宁珏还不知有此一节,当?即道:“若这花土晒后也显流萤之?光,便足可证明此前推演处处皆对!!”
肃王大为恼怒,“谁、谁知道这花盆里头浇灌了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说与?肃王府有关??不,这不可作数”
“王爷若问心无愧,何必如此情急?”
裴晏冷不防地开?口,肃王一愕,强自道:“我?、我?只是怕你们故意栽赃,届时我?百口莫辩罢”
“了”字未出,景德帝已冷冷看?来,肃王急忙闭嘴,又胆战心惊地盯着外头的动静。
景德帝这时也问:“丫头,需晒多久?”
时近午时,一股子灼热之?气自殿外涌了进来,今日的太阳极为炽烈。
姜离便道:“回陛下,至少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需遮住所有门窗,于黑暗中观骸骨与?花土,届时便可知臣女所言是对是错”
景德帝狭眸,“好,那就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并不算短,但因此案实在太过?重?大,在场众人无一敢露不耐之?色,而这宣政殿大抵百多年未出现过?这等诡异情形,满殿君臣不议朝政,只鸦雀无声地盯着殿外日光下的骸骨与?黄土……
等待总是磨人,众人几乎是生生熬过?了一个时辰。
眼看?着时辰将至,于世忠连忙吩咐内侍们围上窗户,不多时,又吩咐禁军武卫将两口棺材和那一席花土抬进了殿内,再将厚重?的殿门一合,霎时间,这阔达的宣政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若入夜。
起初,所有人都屏息盯着棺材和花土,但没一会儿,薛琦先发出了一声轻呼,“光,真的有光”
很快,宁珏也惊叫起来,“在发光!真的在发光!骸骨在发光,花土也在发光,陛下,您看?到了吗?!太子殿下,阿姐,你们看?到了吗?!陛下,不是我?杀的白?敬之?,那青楼女子之?死都是肃王陷害的我?”
接连不断的议论?响了起来,在一片嗡声里,姜离立身?于黑暗之?中,冷冷地发问,“肃王殿下,请问你还有何话?说?!”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这龙游梅这么多年了,东宫那么多人照顾,不知往里头浇灌了多少花肥,怎么能?证明就是儿臣所为呢?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啊!”
肃王的哀叫响彻大殿,这时,宁瑶语声颤抖地道:“父皇,这些年来,龙游梅从未移过?地方?,平日里三四月才浇一回清水,含光殿父皇也会去,因此从没有让外人进去照看?过?,不可能?存在肃王说的情状”